张姝：舞动灵魂不灭的光

年初，朋友圈里被一套名为《带着女儿一起舞蹈》的照片刷了屏。照片中，扎着双马尾的舞者看上去像学生一样清纯，定格在空中的跳跃让人一看便知是专业舞者才有的身姿。趴在地上的小女孩双手撑着下巴，笑起来天真可爱，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其实，这并不是一对充满童真童趣的“姐妹花”，而是年龄相差二十多岁的母女——

妈妈的名字叫张姝，青年舞蹈家，北京舞蹈学院青年舞团舞蹈演员。

静女：生活的模样

人如其名，当褪去浓妆的张姝落坐在我对面时，宛如那天真善良、文雅娴静的女子从诗中走了走来。

“姝”寓意美好。看到这个名字，自然联想到诗经中那首广为流传的《静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不同的是，已过而立之年的张姝看上去是那样的稳重端庄，在水墨色长裙的映衬下，散发着成熟女人脱俗而灵动的魅力。

在张姝看来，是女儿的出生赋予了她与众不同的气质。家庭意味着责任，意味着更多的投入和付出。同时，这份责任也给了张姝前行的动力，陪伴女儿成长里岁月里，张姝也在一步步走向成熟。我想，在这个纤瘦的身躯里，一定有一颗无比强大的内心在支持着她，从她澄澈的眼中，始终流露着母亲的温柔与坚韧，张姝认定这一切得益于女儿给予她的第二次生命。

她享受在舞台上的每分每秒，也时刻用心感受生活。事业与家庭是她人生两条平行的轨迹，在工作中的烦恼不带入家门，生活中的琐事也绝不带上舞台。大幕拉开，她是泼辣叛逆的善良少妇，是矛盾癫狂的名门太太，是坚贞不屈的抗战巾帼；走出剧场，她是孝顺贴心的宝贝女儿，是细腻体贴的温柔妻子，是善良睿智的可爱辣妈……

从产后的150斤恢复到如今令人羡慕的身材，我不由得好奇地问起了她恢复身材的秘诀。而张姝的回答是，她从不刻意减肥，排练舞剧是对身体素质的严峻考验，每天十个小时的高密度、高强度训练使张姝的体重骤减。并且，她对美食毫无抵抗力。心爱的食物不止是味蕾的满足，更是内心的安抚和压力的释放。

人们常说“一孕傻三年”，张姝说她自己也没逃过这一劫。

从孩子出生到接排舞剧《半生缘》，只有短短的八个月，如果算上怀胎十月，那时的张姝已经近两年没有登台，张姝的家人很担心刚经历完怀孕生产之痛的身体能否吃得消，而张姝的担心不止如此。“记不住动作”，这是张姝最直接的感受。一场一个多小时的演出，她要多花比曾经多几倍的时间去记动作，可就算付出了成倍的精力，却还是免不了在排练时失误。她知道，有时自己错了动作，需要导演、舞伴、群舞都要陪着她重来一遍。好在团里的同事和朋友都包容着这个坚强的妈妈，可张姝的心里却还是有说不完的委屈和内疚。种种顾虑，重重压力，张姝并没有因此而退缩。带着她的《半生缘》，张姝成功复出。

聊起最近的生活，张姝拿起手机翻找起前些日子在青海采风时拍的照片。晴空万里，碧海无垠，一袭素色长裙的张姝在青草地上自由舞动，尽情享受着无拘无束的美景。前一秒刚在北京舞蹈学院新剧场谢幕，后一秒就在海南扮起了女战士秋菊。演出结束，又一路向北去了青海。

这就是张姝，爱美食，爱美景，更爱生活。

至于舞蹈在张姝心目中的地位，她的解释是：“舞蹈不是我的生命，而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并不意味着张姝对舞蹈不够执着和热爱，相反，这恰恰体现了一个感性的舞者所拥有的清醒的头脑。没有生活的舞蹈是空洞的，没有舞蹈的生活是黯淡的，张姝既是舞蹈虔诚的信徒，也是生活笃定的行者。

这就是张姝，总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暗香：执着的盛放

在很多观众心目中，张姝是不可多得的优秀舞者。从舞蹈比赛的屡屡得奖，到如今的国家一级演员，张姝的舞蹈生涯总是一帆风顺，她从不追求耀眼的成绩，只追求更好的自己。

梅花香自苦寒来，张姝的出众绝不是偶然。

学生时代的张姝有些“另类”。身边的同学课余生活丰富多彩、充实有趣，而张姝的一天则是从晨跑开始，折返于宿舍、练功房两点一线之间，换了又换的舞鞋陪伴着这个分外要强的姑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渐渐的，张姝的勤奋使得她开始从众多学生中脱颖而出，成了大家口耳相传的榜样和典型。毕业后，张姝凭借着在校期间的优异表现顺利叩开了北京青年舞团的大门，继续在舞台上燃烧自己的小宇宙。

在大家眼中，张姝是个十足的幸运儿，但隐藏在幸运背后的，是张姝始终如一的坚持与隐忍。人们常说，越努力，越幸运，张姝在舞蹈上的刻苦、执着与专注丰满了她的羽翼，为她增添了与众不同的光芒，但张姝却没有一丝懈怠。当我问起这位“舞剧专业户”在所出演的舞剧中最满意的一部时，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我有些疑惑，她又紧接着说，“最满意的永远是下一部。”

可是，命运并不总是垂青这个幸运儿，三年前的那次受伤让张姝至今难忘。在排练双人舞时，经验不足的男舞伴从背后将张姝抱起，由于用力不当导致张姝肋骨骨折。此时距离演出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张姝的意外受伤使她迫不得已退出了舞剧的排演。更令张姝没有想到的是，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她必须停止所有排练、演出，练功都不允许！从排练厅到病床，突如其来的重伤如晴天霹雳，让张姝措手不及，一度陷入了情绪低谷。练功，是和吃饭、睡觉同样重要的事，是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想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要静心修养，张姝不免有些失落。那段时间，张姝的生活几乎不能自理，全靠家人照料。别说练功了，就连躺在床上翻个身，都要经历一次像是肋骨插进肺部的剧痛。虽然，经过长时间的身体康复与心理调整，张姝逐渐从那次伤痛中走出，回到舞台，但伤痛所带来的阴影却在张姝心中久久挥之不去。

聚光灯下的绽放往往热烈而短暂，舞者不仅要经受疼痛与疲惫对身体的考验，更无奈的是要妥协于猝不及防的岁月流逝。在不断的历练中，张姝的舞台表演越来越成熟，对舞台的热爱也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扎实的功底，细心的揣摩，使张姝在塑造人物上得心应手。

即便年龄在增长，伤病的风险在增加，张姝对舞剧的热情却丝毫未减——“只要身体允许，我会一直跳下去。”手中摇晃的杯子停滞了几秒，我顿时语塞，脑海中浮现着《达摩流浪者》中的结束语：“O ever youthful，O ever weeping”

——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这不正是张姝此时的模样吗？

也许只有站在舞台上的人才能真切地感受、酣畅地享受与性格迥异的人物灵魂激烈碰撞的快感。场灯亮起时，伴随着鲜花与掌声谢幕，所有的群舞演员和全场观众都在为演出的成功喝彩，那一刻，之前日复一日的疲惫瞬间化为乌有，一切的伤痛和付出都是值得的！

就像冰心先生诗中所写道的：“成功的花/人们只惊慕她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它的芽儿/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

若以花喻人，张姝则是冬去春来时盛放的腊梅。她有“凌寒独自开”的坚韧，有“俏也不争春”的谦逊，她的简单干净、真诚坦然，是她由内而外散发的一股清逸的暗香。

无悔：青春的坚守

今年是张姝进入青年舞团的第十一个年头。

张姝出演了大大小小几十部舞剧，凭借着优秀的条件、不懈的努力、认真的态度得到了舞蹈界的一致认可。对一个舞者来说，能在每一部舞剧中担任主角比“青年舞蹈家”的头衔更难能可贵，张姝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成绩，也用心诠释着每一个人物形象。

渐渐的，在舞台上越跳越久的张姝的意识到，自己已经不能再像十年前那样不顾一切，为了能坚持舞台梦，她必须时刻关注自己的身体情况。但同时张姝也相信，每个年龄都有独特的魅力，身体慢慢吃不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却是久经积淀后所拥有的真情流露。

感受角色，拥抱人生。

张姝说，这是她坚守舞台的一个重要原因。现实中坚强温和的张姝，似乎把内在的脆弱、敏感、矛盾等等消极的情绪全都释放在角色中，沉浸在虚拟世界的堡垒。每一次登台演出都像在做一个美丽的梦，梦里的张姝可以是除她自己以外的任何角色。在梦里，身体与地面一次次激烈撞击的疼痛她是感觉不到的，在她的内心，那种疼痛是属于另一个时空的。只有走下舞台，身上的淤青和伤口才让她从梦中疼醒，回到真实的世界。

空荡的排练厅里只剩下张姝对着镜子重复一个动作。如果不是细心观察，很难发现她动作间细微的差别。“回头的时候不同的节奏处理是有不同效果的，首先要忘掉自己，融入角色，有时候虽然定在那个点了，但情绪不能断，人物是活的，要用足够的张力去感染到最后一排观众的心。”开车回家的路上遇到红灯，她还在不停揣摩，时不时哼着音乐。突然一声“嘀”，张姝才看到绿灯已经亮了，她无奈地笑笑：“总这样，习惯了！”

一直以来，张姝都是把工作与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的人，但在排演舞剧《情殇》时，却遭遇了“人戏难分”的窘境。女儿刚满一岁，家里琐碎的事情多得难以想象，虽然有丈夫和父母的照顾，但母亲对女儿的呵护却是无法替代的。张姝饰演的繁漪是一个“最雷雨”的人物，自我拉扯、矛盾复杂的性格无论是给观众还是读者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留给张姝的，却是刻骨铭心的煎熬。不同的境遇，相同的情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张姝难以从繁漪的角色中走出来。戏里戏外，张姝和她所饰演的繁漪被搅在一起，完全沉浸在角色中的她脆弱得一碰就碎。也许正因为如此，张姝或多或少的是用自己的情感在塑造繁漪的形象，在演绎繁漪的过程中，释放着自己的情绪，而这真实的感受也让这部舞剧更加深入人心。

张姝的舞蹈表演的日益成熟与她潜心的钻研是分不开的。每每遇到《半生缘》、《白鹿原》这些改编自文学作品的舞剧，张姝都会挤出时间细心研读原著，把握作者笔下的人物，再力求将文学语言“翻译”为肢体语言，带给人们更直观的情感体验。在张姝的表演中，既有精湛夺目的“舞”，又不失引人入胜的“剧”，以深厚的文学与艺术修养感染着每位欣赏她表演的人。

我问她：“选择舞蹈，你后悔过吗？”

她不假思索地说：“从来没有。”虽然已是六岁孩子的妈妈，说这话时张姝却依然像个不服输的姑娘。舞蹈是上天赐予她的礼物，她更愿意相信“不是我选择了舞蹈，而是舞蹈选择了我。”

不灭：舞者的光芒

舞蹈是一门残酷的艺术， 无时无刻不在挑战着舞者的生理极限与心理素质，却有无数人为之痴狂。困难面前，有人转身离开，而张姝却说：“如果遇到困难就放弃，那什么事也干不成！”舞蹈也是一门纯粹的艺术，是浮躁气候中一片难得的净土。可现实总是不尽如人意，这片净土迎来送去多少梦，却难长驻一生情。

执着的张姝，一直在守护着。

如今的张姝既有顺其自然的睿智，又有逆流而上的勇气；既能以梦为马驰骋年华，又懂把握分寸打理生活；既能专注地工作，又能诗意地栖居……在与人物的情感碰撞中，张姝感受着变化万千的精神世界；在与观众的心灵交织中，张姝传递着肢体语言的独特魅力。舞蹈是生命脉搏的剧烈跳动，爱情与亲情激发了她更多的体验和思考，于是才有了舞台上真挚感人的深情演绎。

现在女儿已经六岁了，作为妈妈的铁杆粉丝，每场演出她都要坐在观众席专心致志的看妈妈演出。一结束，后台热闹得如同偶像见面会，女儿激动地抱着妈妈。身为母亲，作为舞者，这种热烈的崇拜是一般舞者体会不到的。复出后的张姝仿佛转动不停的“永动机”，《半生缘》与《情殇》的接连上演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在接下来的几年，一部部舞剧在全国范围内上演，一个个经典的人物形象令人回味无穷。看到如今依然活跃在舞台上的张姝，我们丝毫看不出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

“带着女儿一起跳舞”是张姝一直以来的愿望。在过去的日子里，她舞动着自己的人生，舞动着角色的人生，如今，她带着女儿一起着她们的舞动人生。很久以后，自己会因为某种原因走下舞台，她希望看到女儿用舞蹈延续着她们共同的生命，更希望舞蹈之光在这个舞台上永远不会熄灭。（注：本篇原载于《舞蹈》2015年第10期。原标题《虔诚的舞者 不灭的光》，作者：莫壹、大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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