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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振振｜北宋词人贺铸评传（37）

来源：朋友圈生活时间：2025年01月26日 04:27

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清华大学特聘教授。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荣誉会长（原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编者按：

本文是钟振振教授主持的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全宋词人年谱、行实考》（项目批准号17ZDA255）的阶段性成果。

北宋词人贺铸评传（37）

（二）贺铸的生平

2，生平（续二十）

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在政治上春风得意时，思想一般都倾向于儒家；而一旦官场失意，往往转向道家和佛家，去寻求精神苦闷的解脱。贺铸亦复如此。

由于长期以卑官奔波趋走，劳生碌碌，他也曾想“庵栖宗大乘”（《庆湖遗老诗集》卷二《飞鸿亭》），“清心日焚诵”（《诗集》卷三《腰疼山浮屠下作》），赎今世非，拔来生苦；又曾表示愿追随信奉道教的友人去炼丹药，以期“功成拔宅自仙去，唯馀井臼留人间”（《诗集》卷一《送章邦杰移家馀杭包家山》）。虽不过说说而已，并未真正践行，但出世的思想时在其脑中盘旋，则无可否认。对此，我们可以理解，也愿意给予同情，然而却不能赞成。逃避现实，究竟不是正确和积极的生活态度。

在充分肯定贺铸愤世嫉俗之烈胆刚肠的同时，我们还不能不看到，其个性的棱角经受不起岁月风雨与政治涡流的洗刷、消磨。二十九岁时，他在滏阳（今属河北）任上作过一首《烹鸡叹》诗：

膳夫缚三鸡，二雌先就烹。

一雄置机上，不废知时鸣。

有客见之叹，人情犹物情。

宁昌言即死，何噤口偷生。

愚闻此客言，退思因窃评。

鸡实鼎俎资，杀身非罪声。

人忘枢机诫，鼓舌为祸萌。

宜念千金躯，与鸡何重轻。

其自序交代写作缘起道：庚申七月，客过滏阳，道近时有人观庖人宰三鸡，一雄就缚而鸣不辍，因叹曰：禽鸟将死，知时且鸣，吾安得默默求容于世？因极口肆言。俄抵机穽，几不得免。感而赋此云。（《诗集》卷二）可见他涉历稍深，便开始懂得了明哲保身的世故。其所以“喜剧谈天下事，可否不略少假借”（宋·叶梦得《贺铸传》）者，盖因少年侠气一时不能褪尽，情绪往往冲决理智的堤防，难以自抑的缘故。

随着年齿的衰暮和北宋末期统治集团内部倾轧之激烈程度的升级，贺铸往年狂言无忌的锋芒逐渐收敛，变得谨小慎微起来。

宋·叶梦得《贺铸传》记其晚年退居吴下，浮沉俗间，稍务引远世故，亦无复轩轾如平日。

宋·程俱《贺方回诗集序》谓：方回慷慨多感激，似非无意于世者，然遇轩裳角逐之会，常如怯夫处女。

又《贺公墓志铭》曰：观其抗脏任气，若无所顾忌者；然临仕进之会，常如临不测渊，觑觑视不敢前，竟疾走不顾。其虑患乃如此。与蹈汙徼幸，不为明日计者殊科。

《墓志铭》又记其临终前语云：平生果于退，惧危辱耳。今知免矣。

考程俱、贺铸二人相识于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其时贺铸已年届五十。故《贺方回诗集序》及《贺公墓志铭》所记贺铸在政治舞台上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畏葸之态，恐怕主要是他晚年的写真。按徽宗崇宁元年（1102）九月，徽宗、蔡京等定“元祐奸党”一百二十人名单，御书刻石于端礼门。三年（1104）六月，又合元祐、元符党人为一籍，通三百〇九人，刻石朝堂。旧党中的主要分子固然不能幸免，就连新党中与蔡京集团不睦的人，也在劫难逃。贺铸之师友范百禄、李清臣、苏轼、吕希哲、王岩叟、黄庭坚、李之仪、秦观、张耒、李昭玘、赵令畤等十馀人，亦入党籍，已死者追夺官职，见在者贬窜禁锢。在这种形势下，贺铸既不甘心为虎作伥，又不愿意自投罗网，遂只有退避三舍，远祸全身。

蔡京擅书法，贺铸颇爱其字。当蔡京于元符三年自翰苑落职谪香火祠，黯然出京，漂泊江淮间时，贺铸曾拜访过蔡京，总算有一面之雅。再说，贺铸的故交米芾，新知叶梦得，也都是蔡京门下的熟客。贺铸倘肯夤缘，骤进似非难事。然而他竟自持节操，终老林泉。这一点，未始不值得称赞，但是人们仍有充分的理由为他晚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再像过去那样生气虎虎、敢怒敢言敢笑敢骂而感到遗憾。

（未完待续）

作者/钟振振编辑/冯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