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原谅了章子怡

　　章子怡最有代表性的角色一定是玉娇龙。《卧虎藏龙》横扫了奥斯卡，也让她一战成名。

　　那也是她演的最好的角色。在我心里超过宫二。

　　据说这个角色，最初是找的舒淇。虽然很多人说幸好舒淇没演，但其实我后来反复看了电影后，觉得舒淇也是合适的。

　　舒淇有玉娇龙身上最应该有的倔强和天真（李安是懂挖掘演员潜质的）。

　　舒淇唯一缺少的是玉娇龙身上更该有的那股子戾气，她更像个侠女，而《卧虎藏龙》绝不是一个关于侠女的故事。

　　玉娇龙的戾气是整个故事得以成立的核心。

　　恰恰是那股专属于少年的戾气穿针引线，把她和李慕白、俞秀莲的人生串联起来，李慕白和俞秀莲是不讨厌这股戾气的，或许也谈不上喜欢，可能更准确的一个词是【理解】。

　　但很显然，有相当多一部分观众是不理解玉娇龙的戾气的，甚至因此而很讨厌她。

　　包括曾经的我。

　　因此，哪怕是时隔多年，重温这部电影，弹幕里出现最多的话，就是骂玉娇龙。

　　我以前写影评，说玉娇龙身上那些让人觉得拧巴、古怪的东西，其实是少年气和现实世界的碰撞。但知道归知道，还是会觉得，她到底惹人讨厌了点。

　　直到昨晚我做了一个梦，然后我彻底理解和原谅了章子怡在《卧虎藏龙》里所有的戾气。

　　那个梦的前半段我一醒来就已经记不得，只知道我梦到了自己的高中时期（可能是因为过年回老家见到了很多老同学），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就和我的高中班主任老师产生了一些矛盾，我提出了许许多多的质疑，而他觉得我是一个太过较真也太过敏感，总之就是那种不听话的小孩。

　　因为矛盾闹在了明面，然后忽然之间，班里人人都开始远着我。本来关系普通但也一直和平相处的班长，开始常常当面阴阳怪气我，也有一些同学会直接怼我，反正就是最后一定会对我说一句话：“你认错啊，认错就好了。”

　　而我始终坚持自己并没有错。

　　直到我发现，我最好的朋友（确实也是我现实里现在仍然要好的高中同学），有一天悄悄地和我划清界限，从我的书桌上拿走曾经她分享给我的一切东西——书啊，海报啊，好看的笔记本啊等等。

　　然后一直看着自己在做梦的我，非常非常委屈地哭了。然后这个梦被我潜意识里的【倔强】改变了，总之我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梦的最后，【成年的我】的意识，冲回到了【高中的我】的身体里，做了一些非常刚的行为。

　　我把那个好朋友送给我的所有东西还给了她，说谢谢你曾经对我那么好，但是以后不需要了。

　　又对怼我的，阴阳怪气我的班长说：“你放心，今天你给我的伤害，将来我一定百倍奉还，我丝毫不怀疑我将来会成为一个作家，我也笃定从此以后你是我小说里所有最恶毒的女配角色，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任何东西。”

　　然后我对班主任说：“曾经我信任你、依赖你，但我终于明白，老师也是人，而且极大可能他就是一个普通人，是我老师想得过于神圣。”

　　梦的最后，是我对所有同学鞠了个躬，说感谢曾经相伴，或许有天你们会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今天，你们之中的每一个都并不无辜。

　　然后我抱着自己的一箱课本，走出教室，走在冬天的风雪里……我甚至梦到了自己那极其单薄无助的身影。（是有点戏精啦，我承认）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已经哭湿了枕头，而且梦里那股弥天满地的委屈，并没有随着梦醒而消失，我只要一想到自己在风雪中的那道身影，眼泪还是会不自觉流出来。

　　等到彻底清醒后，我开始疑惑。

　　觉得好奇怪啊，真的没什么大事，不就一句“对不起”嘛，对成年人来说，多么容易啊，为什么对少年的我来说就成了那么大的委屈？

　　问题是，我的童年时期、少年时期都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和每个很容易生气，而且大人永远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的小孩子一样，我自然也有莫名其妙就开始委屈的时候，但我妈有教小孩的天赋，我从未被她逼着向任何人说对不起，只要不涉及真正的是非对错，我妈的态度一向就是，哪怕别人再怎么对她说你管管你女儿啊，怎么让她倔成那个样子。

　　我妈都优哉游哉来一句——不管她。让她自己待一会儿。她会好的。

　　我妈不太表达得出来她的教育观。但后来我长大后陆陆续续和她聊了许多我们姐弟小时候的事，大概知道她的意思。

　　在我妈看来，小孩子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小世界，那个世界其实无法用成人的视角来判断。所以成年人也最好不要用自己的想法去过多干涉，因为一旦干涉，就会让那个小孩有一种被所有人都背叛了的感觉。

　　那种被辜负的委屈感，很可能会让他原本可以天然成长起来的性格，形成一定程度的扭曲。

　　成年人当然可以很容易说出“抱歉”，因为我们分得清那句道歉里都有什么内容——

　　我们知道那句对不起背后，未必就是我们一定错，也许更是我们对【爱】的心甘情愿，我们并不会为了那一句对不起，而觉得羞耻，更多时候我们甚至会称赞那个敢于说对不起的人。

　　可是，小孩子不一样的。

　　小孩子的世界里，对不起的背后只有【错】。

　　可当一个小孩子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错的时候，说出那句对不起，对他而言是非常非常残忍的事情。因为那几乎是他在忍痛割掉自己的天性和尊严。

　　我妈说她不想让我被迫杀掉自己的小世界。

　　我不相信大家曾经不是那个不肯认输的小孩。

　　每一个小孩子，其实一开始都是不认输的。因为他们在守护自己的小小世界啊，在守护那种成年人看来或许不重要，但他们极为珍视的东西。

　　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恰恰是因为从小被我妈的教育天赋滋养，没有在很小的时候，认一些不必要的输，道一些不需要的歉，所以，我很好的守护住了我内心里相当重要的一部分东西，关于爱，关于自尊，关于自信，也关于自省。

　　所以我才成为了一个没什么委屈感的人。也所以，当我在梦里穿越回少年时期，才会觉得那么难过。

　　因为我一不小心看到了自己危机四伏的少年路——原来，每个少年都可能在一些瞬间，成为一个被逼着认输的人，成为一个充满了委屈感但不知到底该如何化解的人。

　　就是我从前在《卧虎藏龙》影评里写的那样：很多成长的内核都是惨烈野蛮的，少年迈向成年的那一夜，我们的心里都有过一个深渊。

　　越过那个深渊的方式，不是认输。而是看到深渊背后一些光明的、温暖的东西。

　　电影《卧虎藏龙》的结局，是玉娇龙选择跳崖。我从来没把这个动作想象成【死亡】这种悲剧，我也不觉得那是一种绝望。那是一种超然和平静。

　　因为玉娇龙跳崖发生在李慕白对她的不怨恨和俞秀莲对她的谅解之后。他们都选择让那个少女，遵循自己的天性长大，他们引导，但不逼迫，他们对那个少女说，要真诚地面对自己，他们让她看到了深渊背后的爱、善良、温暖，以及克制而不凶险的自由。

　　于是玉娇龙终于越过了那个成长的深渊。

　　是的，永远不要逼迫一个少年认输。

　　不必要的认输，带来的是不必要的自卑。少年戾气，逼是逼不走的，只能在岁月和人群里渐渐消弭。

　　就像玉娇龙，也像现在的章子怡，她们在岁月里终于平静了下来。

　　李安应该也经历过一个危机四伏的少年吧，那个越过深渊的时刻，他应该记忆尤深吧，所以他才能那样细致地拍出成长的每一条脉络以及情绪的每一个触角。

　　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那么喜欢提“少年感”和“少女感”这种词，会觉得少年时期有那么好吗？有必要吗？

　　但这一个梦，让我彻底明白了。

　　每个人，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段时期可能真的是少年期。因为后来我们的很多性格、想法、认知，都会在少年时期形成一个分水岭。

　　好好走少年路，好好帮着每一个少年，渡过他们的【深渊】时期，那么以后岁月悠长，也少了几分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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