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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叔的雅好

来源：朋友圈生活时间：2023年03月21日 09:10

原标题：石叔的雅好

我有个毛病，特别看重与人见面的第一印象。有些初见便“犯相”的，此后每每总能在他们身上找出不少瑕疵。如此一来，更让我自诩目光如炬。很不巧，家父的朋友石叔便在我的另册之中。

石叔与家父是忘年交，只比我大了十岁，打招呼时就很尴尬。他第一次跟父亲的某个朋友来访时，我跟那位熟稔的长辈问过了好，却不知道怎么称呼这年轻人。父亲素来严厉，一句：“叫叔叔”，便让我从此矮了一辈。我不甚情愿地道：“叔叔好。”心中却想：这年纪叫大哥还不够？年轻人向我略一点头，说：“我姓石，石头的石。”居然在称呼上未加推辞，更让我生出老大的不痛快来。

平日里父亲的访客不断，大都是来找他谈论丹青的。但我清楚，父亲最得意的其实是篆刻。可惜偏偏得了中风，虽经多方医治，到底还是落了个半身不遂的毛病。所幸只是左手，不至于彻底毁了他的美术事业。然而自那一场大病后，若再想奏刀于径寸之石上，却是万万不能了。父亲说我天分不错，想让我也学习治印。但我刚学了几天篆书便大感枯燥，令老爷子只能徒呼奈何，大叹后继乏人。而在我看来，他的朋友中除了几位老先生外，也多是附庸风雅之辈。能说两句“练帖不如练碑”之类的俗话已属不易，谁有心思谈论什么金石之道呢？

所以，家父那天才会格外兴奋。因为这年轻人就是特意来请教篆刻技法的，可谓搔到了老爷子的痒处。三人的话匣子一打开，简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眼见时至中午，谈兴却丝毫不减。饭已热过了一次，但他们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父亲指着一份印稿从布局讲至刀法，间或还打开印谱对比品评。年轻人听得极专注，我也凑过去看。那印稿着实不像样，所有的笔划都是仔细切削成的。父亲正好说到此处：“你看这些转折，内外皆圆，怎么说？”我前几天才听他讲过，不由得带了几分卖弄地道：“略显匠气。”年轻人脸上泛红，父亲狠狠瞪了我一眼，旋即让他帮着执定了印石，自己想做个示范。孰料一刀下去，竟把那石头从头至尾刻得裂成了两半！年轻人惊呼起来：“您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父亲可惜那块印石，不免有些讪讪的。而年轻人的感慨倒丝毫不见作伪：“这回我算明白了，您说力度不够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总是一点一点削，难怪出来的线条总是太平滑，看上去根本不自然。”年轻人致力向学，家父自然不会藏私，几人又是一番谈论。起身作别时，小伙子许诺要送给父亲一具印床。直到我送他下了楼，还一直跟我念叨：“你父亲真是太了不起了，回头我把印床拿来，你帮他扶着、他刻着。培养个兴趣爱好，捎带还能学到本事。有这样的条件，跟老人家多学些东西，多好啊！”

我应付地点头称是，心中却想：这种人我见得多了，大都是三分钟热度。更有甚者，并非自己真正喜欢，而是自己的交际网中有些关键人物偏爱于此，便曲意逢迎投其所好罢了。从前那个小伙子，不就是因为他的领导喜欢书法，所以上赶着也来凑热闹么？领导刚调走便不来了，足可见其动机不纯。这年轻人不知道是哪一种？回家跟父亲一打听，居然是某厂的一名工人。圈内人都不会轻易涉足篆刻，他肯定也是一时兴起。老爷子早该虚与委蛇打发其开路。白白聊这么久，真当他乐意下那种苦功夫吗？

大大出乎我预料的是，此后不久，小伙子真的送来了一具纯铜的印床。带夹具、带转向轴承，将印石夹在上面就很方便操作了。市面上没有这么趁手的家什，是他自己用车床做的。所有零件都进行了抛光，足见其用心之良苦。父亲十分感激，便以几本篆刻书籍相赠。而他婉拒再三，最后说定了只是借阅，复印后便还了回来。此后，这位年轻的“叔叔”从学习篆书入手，隔几日便来向我的父亲请教。十几年下来，竟然成了金石一道中的行家。我很好奇他怎么会喜欢这种乏味的东西，他说：“不然呢，刷视频玩游戏？那些爱好都太廉价、也太短暂了。”一句话，让我对他再没了小觑的成见，“叔叔”也逐渐叫得实心实意起来。他又和几位朋友组织了一个印社，也邀我同去，而我忖及自己那依然半吊子的水平，怎么也没有忝列其中的勇气。

父亲倒是不以为然：“爱好嘛，多会儿开始都不算晚的。也不一定学篆刻，潜心去学都能登堂入室。不过有一样，生在尘俗，总要做些雅事。只图一时高兴的话，到头来两手空空，又有什么意思？”

在水七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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