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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终还惦记买我书的堂伯

来源：朋友圈生活时间：2023年04月05日 07:13

原标题：临终还惦记买我书的堂伯

□李晓

春天的一个晚上，满是风雨声。迷迷糊糊的梦境里，我又梦见了堂伯，他已离世多年。

我19岁那年从乡下去一个小镇单位工作后，堂伯时常担来乡下的新鲜蔬菜瓜果送我。有一年秋天，堂伯从乡下用稻草绑了两只鸡、两只鸭来到小城，他“鬼鬼祟祟”地进了我办公室，迅速把门掩上。堂伯在我耳边低语说：“中秋了，侄儿你得给他们表示一下，自己才有进展。”堂伯说的他们，指的是我单位领导。我哈哈大笑道：“伯啊，用不着，用不着。”堂伯一声长叹息，“你哎，就是懂不起，难怪还不见动静。”中午，堂伯没吃饭，闷闷不乐走了。我追着去给他钱，他愤愤说“要你啥钱”。望着堂伯清瘦单薄的身影消失在街头，我突然觉得，这辈子最愧疚的人，就是他。

堂伯75岁那年夏天，在他的坚持下，我和他从老家山顶的机场乘飞机去了一趟北京。这趟北京之行，堂伯责任重大。我那堂伯母的一个侄儿在北京一家出版社任编辑，堂伯知道我自费出版一本书需要好几万元，听那侄儿回来说过由出版社出版，书不愁销路，还有一笔版税。我知道自己那些情绪化的文字很小众，由出版社掏钱出版不可能，但堂伯执意要帮这个忙。堂伯拍响了桌子对伯母说：“要是他不帮，我就不认他这个侄儿。”

我和堂伯到了北京，那个出版社的编辑匆匆浏览了我的作品后摇摇头说：“你写的这种东西不行，现在审查严格，出版社也要考虑经济效益。”堂伯很是生气，他大声问那侄儿说：“你的意思是这个忙帮不了啦？”那人肯定地点点头。感到委屈的堂伯抱住头，蹲在出版社办公室走廊，半晌后他才抬起头，眼里有老泪浮动。堂伯低声问我：“侄儿，你没日没夜写的那些东西真没几个人看？”我点点头说：“伯啊，是的，不像你种的粮食，每个人都爱吃。”堂伯的声音几乎是哽咽了，“侄儿……你看你的头发哟，也白了不少，你那样写又何苦哎。”

走在北京的大街上，倾斜着身子的堂伯高一脚低一脚找不到节拍，显然和他走在老家田埂上那样自信满满完全不一样。我和堂伯坐火车回来，票价便宜多了。火车上，堂伯趴在窗口，呆呆地望着窗外闪逝而过的景物。“侄儿啊，你还是要写下去，我们李家啊，还是要有个秀才才行。”他回过头来对我说，“侄儿，你下一次出书，我来买500本，老家村子里一户一本，我免费送给他们，村里现在像我这种文盲也不多了。”

我抓住堂伯的手，那道道青筋鼓凸的手，一双在土里刨食的手，我把这双手捧到了胸口。一瞬间我感到，血液在我的身体里沸腾不止。

堂伯82岁那年患肺癌去世，葬在老家山梁下。3年后，堂伯母随我堂哥到城里居住。

有天，我去看望堂伯母，她满头白发如耀眼蚕丝。堂伯母在城里睡的那张雕花老床，还是她和堂伯抵足而眠的几十年婚床。堂伯母对我说：“你那伯啊，临死前还在问起你啥时候再出书，嘱咐我要把买书的钱准备好。”

（作者系重庆万州区五桥街道办事处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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