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男人无奈地开始了他的表演
原标题:一个中年男人无奈地开始了他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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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连绵的山脉》是彭剑斌的最新小说集,二十出头到三十岁的业务员生涯、遇到的各种人物重新来到他的笔下,他书写初入社会的年轻人如何在困厄中挣扎与憧憬,在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异乡作着徒劳的奔突,最终选择悄声息地承受。
书中这些从困厄、挫败、挣扎里长出来的叙事和语言都带着鲜明的彭剑斌的印记,他以“对自我的激情”完成的小说打动了不少读者,但彭剑斌在豆瓣上只给这本书打了三星,并无比诚实地写下了 对自己作品的看法。
文中,他回看创作每部作品时自己的心境、想法,直言小说哪里自己满意,哪里又有遗憾。我们能从中看到时间的流转如何影响了一个人、一位作家,彭剑斌也在这样的变化中对什么是小说作者的使命,作家要面临的挑战、困境有了切肤的体悟。
这个周末,彭剑斌将会去到佛山、广州与当地的读者见面,如果你喜欢彭剑斌 ,或者困惑于自己的异乡人身份、如何在宏大的叙事下凿出更坚固的自我,欢迎滑到文末,获得活动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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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连绵的山脉》(签名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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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怎么看《寂静连绵的山脉》
与《我去钱德勒威尔参加舞会》《不检点与倍缠绵书》不同,《寂静连绵的山脉》是我写作 20 多年来,唯一一本当成“书”来写的。换言之,写了 20 多年,我还是头一回经历在写的过程中就已经意识到,这些东西只要写出来就会有人来阅读。说得再直白一点,它在创作之初,就已经烙上了商品的属性。我不喜欢它的这个属性,但又无法避免。
伴随着商品属性的,是它的表演性质。我同样无法避免这种情况。我甚至觉得不是我在表演,而是作品在表演,作品比我更先知道,它的使命,它的宿命,就是给人阅读,供人评头论足的。而后知后觉如我,似乎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才明白作家是怎么回事(当然不是,我早就知道,只是没有切肤体会过而已)。
《寂静连绵的山脉》目录页
鉴于此,我对这些作品怀有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它们里面唯一能唤起我毫无保留的爱意的一篇,就是《被爱摧垮》。它写于 2005 年,23 岁。前年在一堆废稿中重新发现它之后,我曾无数次地重读它。何等的痛快!每一个字都写得无比笃定,没有一个字是需要跟人商榷的,作品有它自己的清高和野心,它并非拒绝阅读,当然更不会迎合读者,它就是,和阅读没什么关系。对于作品的精神而言,阅读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也是超乎它想象的事情,就像一个从来没离开过农村的孩子,无法想象大城市的生活法则。
而那时的我,作为它的创作者,完全被作品的精神左右着,变得敢于无情地——这件事放在现在我完全无法想象——将自身的恶置于显微镜之下。“我就是在那短短的一两天时间内,不知不觉地变成一个十足的坏人的——在只负责滋生恶意而不必真的付诸行动的内心层面,甚至更坏。”写出这个句子,让我内心无比踏实。
那时的我还在大学时期踏上的那条“揭露自我内心的黑暗”的道路上狂奔。我无法想象世界上会存在歌颂的文学:真的艺术家嫉恶如仇,更是发疯一般地嫉妒一切美好的事物。所以他不歌颂美——他糟蹋它。这势必会引起一些读者的不适,但我写作的初衷,并非为了引人舒适,尽管我坚信,对于另外一部分读者来说,那令他们愉悦的东西,就像水晶的光芒一样,一直在我的作品中闪烁。
电影《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
我对《水晶》这篇的爱需要打一个折扣。它的初稿写于更早:2004 年,我 22 岁。它里面有一种颟顸的真诚所爆发出来的力量,令中年的我羞愧不已,但没办法,那时毕竟年轻,经验不足,很多需要技巧的地方,技巧一律缺席,需要这个羞愧不已的中年男人来“文过饰非”。于是 2021 年我又重写了一遍,删掉几千字,补了几千字,所以它没有办法做到是一篇完完全全的少年意气之作。但我仍对它怀有很深的感情,尽管它有力量的部分几乎全都来自 22 岁,而“精彩”(这个词往往用来评价某种表演行为)的部分则更多地出自中年男人的手笔——譬如小说里写到的两次“奇迹”。只有活到了这个不再有奇迹的年龄,才会对那些年轻的际遇大惊小怪。而相比于混浊凝滞的“人生的中途”,青春是流淌着的,无所不遇的,清澈见底的,并且从不怀疑事物的合理性,似乎相比起四十岁,二十才是不惑的。这篇小说也无意中为读者提供了不同的“外衣”供他们挑选,有的读者穿上了“立中”,有的穿上了“我”,还有的——让我为之鞠一捧辛酸泪——将自己代入了“童工”的角色。
我不确定我喜不喜欢《墨渍》,但我至少不讨厌它。准确地说,我喜欢写于 2006 年的那部分。关于这篇小说的创作意图,曾被我记录在一个本子上:“以贵阳客户的妹妹一家为原型。妹夫叫 D,他们前后生了三个女儿。D 死于非命,这时另一个男人出现了,他完完全全顶替了 D 的位置,甚至几乎就是 D 本人。”多年后翻出这个提纲,我心想,如果原原本本地照着这个思路来写,那将是一篇很好的小说。但是当年只写到一半就搁浅了。搁浅的原因,除了遇到了一定的阻力,更重要的是对于已写的部分极不自信。我当时是在以一种全新的方式(至少对我而言)来写一篇小说,这股新鲜劲儿带来的刺激过去之后,接下来就是没完没了的自我怀疑和自我羞辱。我问我自己在干什么。尤其是在写完那个男人的死之后(他死于裤子上的一个污点对他说出的一番漆黑无比的话),我认为自己简直是在瞎胡闹。2021 年底,我无意中重读完这篇残稿,直想呼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当年为什么不咬咬牙将它写完?!没有读者就可以这么任性吗!于是,你知道的,这个艰巨的、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又落到了这个倒霉的中年男人头上。他无奈地开始了他的表演。他表演的内容就是小说中第一人称的部分,因为除了第一人称,他简直不知道还能写什么,因为人到中年的他开始变得非常恐惧自己有一天会消失不见——如果他不写自己的话。这篇小说注定找不到它原有的也是它应有的模样,或者说它直到结束自己之前,仍在努力找回它原有的也是它应有的模样,正如它在小说结束的地方,还要再加一个无关紧要的结尾,尽管一切都是徒劳。
《天堂》写于 2020 年,是应《小说界》的约稿而写。这次约稿客观上在我搁笔七年之后重启了我的写作(搁笔之前的最后一篇作品,是写于 2013 年的《画条龙,画条龙》)。这篇小说如果没有那句“那是媛媛的弟弟。他已经死了”,就完全是一篇失败的作品。之前我很不喜欢它结尾的那段话,觉得很矫情:“我发现这个名字在我心里唤醒的,全是美好的东西。你得告诉她,你还爱她,你只是每天都在努力忘记她。你得把你这两个月以来不断想到的东西说给她听,让她知道,爱情和战争一样,伤亡经常发生。有的人会死在里头。而你们只是幸存者,伤痕累累的幸存者。但不管怎样,只要她一声召唤,你还是会朝着她所在之地狂奔而去,哪怕前途叵测,生死未卜。”什么是表演?这就是表演。什么是商品?这是就商品。这里面说的话,连我自己都不信。但我又确实是情不自禁地写下这段话的,如同心甘情愿、自甘堕落地在心里埋下一根刺。与作品和解的时刻来自出版前的一次重新审读,我发现紧接着这段话的,就是一盆冷水——电话接通的时刻,女主角上来就是一句:“我们分手吧。”接着便是:“我知道你肯定不会要我了。”小说结束。这两句话真是妙啊,跟前面那段令我脸红的话形成了巨大的张力。前面那段男主人公的心理活动,它是文学的,自我感动的,而后面女主角冷冷冰冰的两句,则是现世的,庸俗的,是专治自我感动的苦口良药。总体而言,我对这篇小说还没那么讨厌,它写得很放松,没什么计较心。
电影《失语镇》
我不知道读者会怎么看,但我自己对《寂静连绵的山脉》这一篇是比较失望的。而这种失望正是因为我太在意读者怎么看,导致我完全无法遵循自己的本心去写它。我想写的原本是这么一个故事:年轻的男主因为贪恋爱情,准确地说是贪恋爱情中的肉欲,沉浸在温柔乡里流连忘返,从而短暂地放弃了世俗的义务,没有及时赶回去参加爷爷的葬礼,为整个家族所不齿,也让自己陷入了精神的困境中。这是一个极不道德的故事,我被它的非正义给吓到了,下笔的时候手出现了颤抖,于是再次开始了表演。
前面的部分我还是基本满意的,它热热闹闹地写出了存在的状态。我失望的是后半部分。我非常受不了它里面所流露出来的批判的姿态,似乎只有疯狂地批判一切,才能将正义紧紧地攥在自己手里,就连自嘲的部分,也只是为了彰显某种正义。又或者是,我在写的过程中,已经可悲地意识到了自己不再锋利,于是像表演杂耍一样挥舞起了批判这柄正义之斧。可是我忘了,我的锋利从来就不是因为正义,恰恰是因为我现在不再敢于直视的那部分——我的坏,以及真。我尤其受不了自己开始变得像一个被现实主义洗脑的“精英”(没有鄙视精英的意思,但我应该时刻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从来不是精英,以后也不是),主动卸下了翅膀,假模假式地关心那些公众感兴趣的议题:农村问题,养老问题,葬礼习俗,婚恋中贫富不对等的问题,并深沉地表现出一种兑了水的乡愁。我忘了一个小说作者的职责:去表现人的真相、存在的真相,为了不辱使命,只需两种状态,要么冷血,要么让血液沸腾。
但最令我失望的还是《人子》。出版人陈凌云先生再三坚持,才把它收录进来的。或许他有他的判断,但作为写作者来说,这篇小说给了我一个危险的信号:我一度擅长的、针对事件与事件之间的微妙关系作出与之相称的微妙想象,这样一种能力已经生疏了。《人子》与我多年前写的另两篇小说《爸爸》《弯曲》,都是根据我耳闻的发生在我家乡的真实案件改编,但在作品的气质上,它远不及后两者。
对于最后一篇,《希望你健康并且不害怕》,啊,对于那些文字本身,我当然喜欢,甚至有点沉迷。但是回到作品的层面上来说,我对它的态度又显得犹豫不决,因为它作为小说成立必须仰赖于我现实中的身份以及真实的生活经历,抽离出这一属性,我几乎没有胆量宣称,这是我自己的作品。从来没有一种生活,它不是生活,它是文学;也从来没有一种文学,它不是文学,它是生活。但《希望你健康并且不害怕》,它同时做到了这两点,虽然这并不值得我自豪。
2023 年 4 月 6—7 日草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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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发明自己
严禁虚构——小说中的真实与虚构
事物的边界正在慢慢消融。一切都似乎随时溃退、更迭,我们能握在手中的真相还剩下多少?漫游在剧烈中的年轻人,如何在时代摇晃下,用书写界定虚实?宏大的叙事下,他们凿出更坚固的自我,而不“被那些庞大的、宏大的、更大的事物消化得连渣都不剩”。
4 月 29 日(周六)14:00—15:30,单读将邀请彭剑斌和宥予一起,在单向空间 OWSPACE (佛山 ALSO 店),和大家一起聊聊小说中的真实与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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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肉体和精神的双重异乡
二十出头到三十岁的彭剑斌,主要的身份是一个业务员,以销售灯具、开关等各种小商品为生。他是一个不够称职的业务员,但无疑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写作者。他既隐身于也困厄于一个业务员的身份之下,在现实生活中狼奔豕突,格格不入。
孙一圣、宥予两位作家一位漂在北京,一位客居广州。即便都市的强大包容力让大家看上去并无异样,但终究难以融于一体。
没有故乡似乎是无数都市漂泊者的共同处境。然而当他们回首故乡,故乡也已成异乡。对于都市的写作者而言,还有精神上的疏离,孤独,无所归依,他们是肉身与精神的双重异乡人。
2023 年 4 月 30 日(周日) 15:00—16:30,我们邀请三位在都市漂泊的青年作家,在扶光书店,分享他们如何回望、书写故乡,以及如何面对所谓双重异乡人的处境,这样的身份对于他们的写作有着什么样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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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连绵的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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