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事儿④｜68岁 他要做“花游男神”

原标题：人间事儿④｜68岁 他要做“花游男神”

封面新闻记者 杜江茜 陈甘露 李佳雨 海报 罗乐

岁岁年年烟火味儿，碎碎念念人间事儿。

四季流转，每个月都应该有专属色彩和故事。

没有再比4月更能明显感受到春日和初夏的月份了，和阳光一起灿烂起来的，还有街头闹闹嚷嚷开疯了的花。这个月中，我们迎来了第31届世界大学生运动会倒计时100天，似乎，从个体到整个城市，大家都身处在运动所带来的兴奋期待中。

因此，4月的主题词，必然是“动起来吧”。

于是，我们在热闹的泳池里，遇到了正认真完成花样游泳动作的耿耀志先生。退休前，他是舞蹈演员、歌唱家，如今，68岁的他，练习花游已有6个年头。

这是一种纯粹的、不追求结果的热爱。又或者，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最期待的礼物。如同，他在表演前能自信在人群中为自己妆造，如今也能坦然在善意的打量中，努力将整条腿都立出水面。

毕竟，只要动起来了，可能性必然无穷。

耿耀志：第22届国际大师花样游泳冠军赛60岁以上组别冠军

耿耀志先生一般会在上午10点左右出现在游泳池。

这一点，成都市内几个大点的游泳场馆的工作人员都知道。在泳池边热身运动时，他能做一字马，能下腰，身体柔韧度好得惊人。下水后，那就是他的世界了，紧绷的芭蕾舞腿利落地伸出水面，倒立转体、上旋、冲起……他的花游动作，总是引来关注。

68岁的耿耀志从不怵于这些关注。

6年前，花甲之年的他才开始练习花样游泳，半年后就在德国举行的国际花样游泳大师赛中，捧回了60岁以上组别冠军。当时有媒体在报道时将他的故事概括为“大爷成为‘花游男神’”，他笑称自己不是很能接受标题前半部分所说的“大爷”，但欣然认可后半部分所提及的“花游男神”。

“花样游泳，就是一群人在水里玩儿嘛。”4月的成都，阳光明媚，坐在波光粼粼的泳池边，耿耀志笑得志得意满。这些年，他保持着每天下水练习的习惯，每次水下动作都是他的“表演赛”，有人会不理解，也有人会好奇问他在干啥，但同样也会有同一泳池的其他人给他鼓掌。

有人把他花游的视频传到网上，评价“你大爷还是你大爷”。耿耀志很少关注这些，他每天要忙的事情都有很多。上午游泳后，他还要赶着去给别人上声乐课。

他的世界里，有音乐、舞蹈，是自我、美、和艺术。

耿耀志正在做下水前的准备

命运的礼物

遇到第一次见面的人，耿耀志喜欢让人家猜他的年纪。大多数时候，对方都会给出一个比他的实际年纪要小10到20岁的答案，这时候，他就会开心道，“我都要70岁啦。”

热爱给予了他不老的心。

12岁时，他考入成都战旗歌舞团，成为一名专业的舞蹈演员。他对美有向往，酷暑寒冬，上千万次重复动作的练习，他能从辛苦中咂摸出艺术的甜。钢琴、手风琴、练声、歌唱……他一直痴迷于和艺术有关的一切。

要有健康的体魄去享受热爱。于是，漫长时间里，耿耀志同样坚持的还有运动。从小在嘉陵江边长大，游泳几乎是他的本能。近40年里，他几乎每天都会游泳锻炼，有蝶蛙仰自四种泳姿，也有兴致所起的随意扑腾，但800米到1000米的运动量，是必须的。

于是，一边是艺术之美，一边是运动之力。用耿耀志的话说，花样游泳就是命运给他的礼物。这项融入舞蹈和音乐的水上竞技项目，编排中涉及到游泳技巧、舞蹈和音乐，被视为“水上芭蕾”。当上世纪80年代，国家花样游泳队的领队到战旗歌舞团寻找舞蹈编导时，耿耀志几乎是本能地抱住了这份命运的“礼物”。

“花样游泳，和舞蹈还是有很大的区别。”耿耀志眼中的花样游泳，是一个用局部展示整体的项目，兼顾着水面上的轻松与华美，水面下的努力与隐忍。在这项艺术运动中，技术以外，音乐、动作、妆造……艺术之美同样蕴含其中。

“我知道水下完成动作的感受，也知道在表演中应该赋予我们自己的中国元素和民族特色。”参与花样游泳的舞蹈教学和编排的经历，让耿耀志觉得自己同样见证着中国花游在世界的绽放。在安静的水下，艺术和体育共同绽放，都在千锤百炼的坚持中收获刹那的璀璨。

耿耀志每天的水下练习

从醉心于这样的过程，到去努力拥有这样的美丽，有时候只是一个很小的时机。

2016年，在四川省游泳馆游泳时，耿耀志碰到了花游世界冠军蒋文文、蒋婷婷姐妹俩，对于这位看着她们长大的老师，姐妹俩建议老师可以试试花游。

“我说我也能练习吗？”

“她们说当然可以。”

“我又问，那练习了干什么呢？”

“可以参加比赛呀。”

包容性

如今，距离耿耀志参加国际花样游泳大师赛已经过去7年。大多数人都会谈及这个“热血”故事的结尾，当年只练习了半年的耿耀志，不但拿到了60岁年龄组的冠军，还是国内第一次有男子花样游泳选手在国外参赛和夺冠。

但对于耿耀志而言，比赛泳池里激荡而起的浪花一直在心中。

彼时，比赛主要针对超过25岁、退役两年以上的运动员，以10岁为一个年龄组，属业余比赛。对于耿耀志而言，报名60岁年龄组单人项的男选手只有他一个。主办方几次联系沟通后，最后试探性问他，是否介意跟同龄女选手一起比赛。

“我马上说，当然OK呀！只要让我去。”耿耀志坚信艺术能突破语言、性别的不同，更希望在每个细节都传达中国文化。所以，他自己去录音棚唱录民乐《太阳出来喜洋洋》，用自己的歌声为自己的比赛伴乐。

他觉得练习中最难的是技术自选的6个规定动作，“比如水上劈叉，在水里柔韧性至少要减掉30%，刚开始不管我再怎么撑，都达不到180度。我就一遍遍练，只有练，最后我做出了这个动作。”

耿耀志的水下练习

这也是一场记忆美好的比赛。

在比赛现场，耿耀志见到了很多参赛者，有将花游当作普通运动项目练习的，“有个老太太就是在医生建议下练习的，说是对练习心肺好。”

而比赛中，当他干脆利落完成水上劈叉动作时，全场的掌声和欢呼声，早已超越了竞技结果，在那个瞬间，大家看见的都是竞技体育的力量之美。比赛后，有选手让耿耀志再唱唱配乐的歌曲，也有人不信他的真实年纪，要看看他的护照。

“好像在一场比赛中，我追求了一生的艺术，和热爱的体育，都完美结合在一起。”耿耀志看重这块金牌，这是肯定，但他更珍惜这段经历，以及在过程中的那些感受。

“是不断延展的包容性。”这些年，他一直坚持花游训练，猎奇和打量的眼光很快就被赞扬和好奇所替代，每当有人来问时，耿耀志就会分享比赛的这段经历，“花游的门槛儿没你们想的那么高，基础条件到了，都可以练。”

悄然发生的改变还有很多。

此前，在世界锦标赛或者奥运会这样的赛场上，男运动员们从未走进过花样游泳的泳池。2014年，国际泳联投票决定，在跳水和花游比赛中新增男女混合项目。如今，巴黎奥运会将首次允许男子选手参加花游项目。

“这是多么令人期待的比赛呀。”耿耀志一头扎进水里，属于他的练习，还没结束。

平淡与热爱

这个夏天，整个成都都在对大运会的期待中。耿耀志最能从泳池感受到变化。

游泳的场馆多了，售票窗口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上游泳课的孩子年纪越来越小。初夏的泳池总是那么多人，看似没法自由伸展了，可只要进入水里，那就是属于耿耀志的，自己的世界，他总能找到自己的节奏。

此前，四川省花样游泳队面向社会“海选”花样游泳男娃娃，耿耀志受邀给小朋友们表演了一段。他觉得，在花游的项目中，男性要表现出动作的速度之美、力量之美。

如今，几乎每天两个小时的训练，这是耿耀志的热爱，但他坦言这是一种平淡的热爱。

“太过炙热的感情，会灼伤自己。”耿耀志没有“最”喜欢的事。他喜欢音乐，现在都能唱到男高音段，每周至少要为志同道合者上三次声乐课。他也喜欢舞蹈，每年都有舞台编导和排练的邀请。他自己还会写脚本，甚至有导演邀请他客串角色。

耿耀志婉拒了电影出镜邀请，他的世界已经被各种热爱塞得满满当当。他从不觉得孤独，家人都是艺术工作者，比共同生活更有默契的，是在精神世界中的追求。

“我孩子从小练习钢琴，到现在还会由他弹奏，我来唱歌。”耿耀志相信会有一种永恒性的存在。人与人之间，会有相见、分离，但艺术会长长久久，“突破了时间性”。

耿耀志每天的水下练习

热爱依然，但时间会追着人跑。

曾经，在准备大师赛的半年多里，耿耀志的训练没有间断一天，包括春节期间。他是自己的编舞、教练、艺术指导。在花游项目中，一个新运动员单单练习倒立至少需要半年的时间，但他在半年多里啃下6个动作。

如今，尽管时间已经足够优待他，他依然能感受得到某种微妙变化。“憋气时间没有以前长了，但是也正常，如果可以的话，我肯定还是要继续参加比赛的。”

不过，他也期待着，说不定人生还能再出现一个新的兴趣，让他能投入其中。

“折腾吧，我觉得说不定未来，自己还可以做别的什么‘男神’呢。”说这话时，耿耀志正完成一组踩水行进，动作干脆，姿势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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