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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逢”

来源：朋友圈生活时间：2023年05月19日 14:12

原标题：“虫逢”

新华社北京5月19日电 5月19日,《新华每日电讯》发表题为《“虫逢”》的报道。

他为虫子写书、拍照，请虫子画画、写字，给虫子做展览，向世人展示常被忽略却又十分精彩的“虫虫世界”。

至今，他已经出版《虫子旁》《虫子间》《虫子诗》等作品，深受国内外读者喜爱，有的还被评为“世界最美的书”。他坦言，这些书都是虫子给的灵感，前几年，他还和虫子“合作”完成了《虫子书》。

他就是朱赢椿，出生在苏北农村，田间野趣让他早早与虫结缘。2007年，他受蚂蚁启发，逐渐从书籍设计师转向虫子观察者。朱赢椿观察的“试验田”主要在自己的工作室周边，“虫子的世界就像一面镜子，不时地照见我，和我的生活。”

我的“邻居”是虫子

在南京师范大学随园书坊，花草树木生机盎然，虫儿们也蠢蠢欲动。除去偶尔的出差，朱赢椿几乎每天都会来工作室观虫。

往年，最先拜访院子的通常是菜粉蝶，今年第一个到访的却是一只胡蜂。院子里，有些叶子背面，藏在珍珠般虫卵里的幼虫，似乎闻到了植物的气息，正尝试着破卵而出。谈起他的虫子“邻居们”，朱赢椿说，“我的‘五感’渐渐打开，希望能够与更多邻居‘虫逢’。”

随园书坊是朱赢椿的观虫“根据地”。书坊的植物大多是自然生长，他很少打理剪枝，就是为了让虫子们自由自在地生活。多年来，很多小虫子在此找到住所，它们活跃在地上、墙上、树上，这里逐渐成为一个“虫子乐园”。

在随园书坊，朱赢椿发现了一个被忽略的世界。

移动的小红果是蚂蚁正推着它往蚁巢搬运；看上去像花一样漂亮且有高透明度的其实是广翅蜡蝉的尾巴；尺蠖会把自己扮演成一个树枝来避险；切叶蜂不用借助圆规就能切出完美的弧度，并且会用这些小叶片去包裹自己的虫宝宝；有的蜘蛛其实很会“写字”，能在网上织出“W”“N”等英文字母。朱赢椿发现，这个叫“大自然”的设计师的确非凡，平等地赋予这些小生命独一无二的本领。

观察久了，喜欢拍照、画画、写日记的朱赢椿开始记录。每一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虫子，在不起眼的角落，可能正上演着各种“虫剧”——

夏日阳光下，一株不知名植物的茎秆上，四只虫子和平相处，共享日光浴；秋天，一对鹿蛾在爬墙虎的叶子上互相追逐，虽有大风阻挡，最终紧紧靠在一起；一群蚂蚁正在搬家，马路边的消防栓被突然撞坏，这些外溢的水对蚂蚁来说犹如洪水，很快将它们吞没。

虫子们还有各自的“领地”。木蜂喜欢在竹篱笆上钻孔为家，朱赢椿干脆将一排竹篱笆上的每个小孔都标记上门牌号码，并在一旁写上“木蜂公寓”。

观察“邻居”的同时，朱赢椿也收到了来自“邻居”的礼物。

一些“花插”。到了深秋，偶尔会从树上掉下几根枯枝，朱赢椿将其拿回去挂在墙上，变成“花插”。“很多人都问：你这花插在哪买的？手工很精湛，手感特别好，摸起来一点棱角都没有。其实就是虫子咬出来的。”朱赢椿说。

几个“陶罐”。这其实是蜾蠃的巢，它们完成“传宗接代”后就会离开。因为像陶罐，被朱赢椿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当然，有时候朱赢椿也会收到不那么“喜欢”的礼物。

虫子留下的“齿痕”。关竹篱笆时，蜈蚣咬了朱赢椿的肚子；用毛巾擦汗时，又被“藏”在毛巾里的小木蜂蜇了一口。

屎壳郎和它推来的粪球。现在校园里少有动物的粪便，于是他打电话给南京市红山森林动物园园长沈志军“求助”。沈园长为屎壳郎准备了“10道菜”：大象、犀牛、金丝猴、考拉、合趾猿、美洲狮、美洲豹、长臂猿、猞猁、长颈鹿的粪便。

和“邻居们”相处久了，便有了感情。

长期在院里、有饭后水果甜点吃的锹甲，被朱赢椿的小猫欺负后，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朱赢椿到处找它，还在校园里张贴附上照片的《寻虫启事》：锹甲，又名小黑，身高5.5厘米，皮肤黝黑，左脸有一颗黑痣，走路时右后腿有点瘸，见人就害羞，不善言语，下午在随园书坊路边晒太阳时走失，有知情者请与虫先生联系，当面酬谢。最后，虫子没寻到，启事却被一个法国海报艺术家收藏了。

“感谢小虫们，它们义务充当了书中的主角，给我们启迪和体会，也让我知道了很多小虫知道的东西。”朱赢椿说。

虫子“写书”

蚂蚁打架后，如果有蚂蚁受伤，同伴会不会把它送到“蚂蚁医院”？隆冬时节，大雪像厚厚的棉被，小虫们在地底下是不是会更暖和些？蜈蚣和壁虎都在五毒之列，二者若狭路相逢，谁胜谁负？记录“虫事”五年后，最终成书《虫子旁》，记录了一个“易被大家忽略却又精彩的世界”：“跟我们一样，虫子也有着丰富多彩的生活。蚂蚁外出觅食，却被一根落下的枯枝砸断了腰肢；千足虫卡在路缝里，即使有很多条腿也无济于事；一片树叶落到蜘蛛网上，意外成为蜘蛛一家的‘遮阳棚’。”

朱赢椿说，虫子的世界里，一个水洼就是一片海洋，一朵花就是一座岛屿。

随着对虫子了解的深入，朱赢椿开始走进虫子间。“你不碰木蜂，它就不会蜇你；不过蜜蜂在我面前飞舞时我还是有点怕的，毕竟被蜇了脸会肿起来，但我也不赶它们，趁机就近观察。”

2022年，朱赢椿又出版了一本《虫子间》：苔藓“开花”了，原来这是榆四脉棉蚜虫，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雪虫”；像小草团一样的草蛉幼虫喜欢把垃圾背在身上，它还有隐身术——躲在垃圾里猎杀其他虫子；香椿树上像白云一样的虫子是白蛾蜡蝉的幼虫，走起路来像穿着百褶裙跳舞一样……

越是和虫子接触，朱赢椿越发现：虫子是这世界上最随性的艺术家。

有一天，朱赢椿在菜叶子上看到了“草书”。此后，他还发现了“隶书”。是谁在菜叶子上留下书法或图画？朱赢椿发现，原来是斑潜蝇幼虫将菜叶子的叶肉啃咬后留下的痕迹。他开始寻找有这些白色痕迹的叶子，清洗、擦干、扫描、分类，整理出很多虫子写的“字”。

很快，朱赢椿发现，虫子不仅啃咬成“字”，还用肢体“作画”。一次，朱赢椿在院子里写生，一只虫子跳到纸上未干的墨迹中，一番翻滚爬行后，一幅抽象“水墨画”完成。自此，他开始“邀请”虫子们作画。先是让虫子们蘸着墨汁爬，后来为了虫子们的“福利”，让它们蘸着桑葚汁、山竹汁做成的可食用颜料爬，边吃边爬。“创作”完后，再将虫子们洗净、吹干、放归自然。

螳螂、蚂蚁、蜘蛛、蜗牛、鼻涕虫等虫子，都和朱赢椿“合作”，有了各自的“作品”。朱赢椿将虫子们创作的作品收集起来，未来还要出《虫子经》。这些是虫子写就的“天书”，书中就连目录、序言、注解、页码，也都是虫子的行为艺术。

每年的春夏秋季收集素材，冬季进行梳理、归类，工作量虽大，可朱赢椿却舍不得做完，对他来说这是一次次重温惊喜的过程。“所有的字不是刻出来、画出来、电脑做出来的，而是生长出来的，是和生命连接在一起的。”这些虫子啃噬、爬行留下的痕迹，被他当作“生命的偈语”采集留存。

我的老师是“内切尔”

常有人问朱赢椿，为什么能做出这么多稀奇古怪、好玩、有意思的东西？他说，这大抵与自己童年在大自然中的“野蛮生长”有关。“走进自然，随时随地都是素材，哪里需要绞尽脑汁创作，大自然永远不会让你失望。”

“我没上过幼儿园，小时候更没看过什么绘本。对我来说，大自然是最精彩的绘本，天地间是最好的幼儿园。有一次去国外的大学演讲，我说我来自NAU，大家都困惑了，没听过这个学校，我解释说是Nature Art University——自然艺术大学，它对所有人开放。我说我的导师是‘内切尔’——Nature，它是最好的老师。所有听的人都笑了。”

朱赢椿回忆，儿时的农村，虽物质相对匮乏，却充满乐趣。随手摘下的野果子放进嘴里，有甜味、有酸味；尽管没有绘本，满眼看到的都是故事，虫、鸟、兽轮番登场，鲜活的“生命绘本”在他面前展现；渴望拥有颜料作画，自己用油菜花揉出汁就是黄色颜料，擀面杖擀麦苗挤出的就是绿色颜料，苋菜可以制出红色颜料，哪怕做出颜料的颜色不那么准确，自己也用得很开心。

“躺在树上、田里时仰望星空，会发现小昆虫、小青蛙、小蛇从身边跑过，还能看到黄鼠狼蹿过，一切都让我觉得自己并不孤单。”朱赢椿说，中年回望童年，觉得自己特别富有。因为能长时间与大自然、小动物为伴，可以充分发挥想象力。

人到中年后，重新与虫子朝夕相处，朱赢椿的童年回忆被唤醒，并想以自己的方式来呈现它。每到春天，他会记录第一个到访工作室的蜗牛、蝴蝶、苍蝇……“庄子说过，‘道’无所不在，‘在蝼蚁’‘在稊稗’‘在瓦甓’，甚至‘在屎溺’。美亦如此。在我看来，蚂蚁和蜗牛爬行的痕迹是美的。这世间不缺少美，缺少的是发现美的眼睛，容易丧失的是好奇心和想象力。”

“自然是一本包容一切的大书，你需要什么在这里都能找到！”朱赢椿说，他所写的关于虫子的书，讲述的故事依然有限，无穷无尽的故事和景色都在大自然中，大自然会给人们意想不到的惊喜，挡也挡不住的灵感。希望大家通过他的书，也能爱上大自然，一头扎进大自然中去品读。

虫子教会我的事

如果被问及哪些是让他印象深刻的虫，朱赢椿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虫虫平等，有的可爱，有的温柔，有的凶猛，有的威武，每只虫都有值得被关注的地方，都有它们的生活哲学。“虫子的世界就像是一面镜子，让我们照见了自己和自己的生活。”

对朱赢椿来说，2007年是生活、工作都累到了极致的一年，“仿佛像一根拉紧的弦，一绷就断”。一天，他在校园里看到一群蚂蚁忙着搬家，就蹲下来细细观察。“两只蚂蚁前一秒还为了一粒米相争，即便把它们拎到我的手上，谁都不愿松开那粒米。结果刚把它们放回地上，一辆车开来，一群忙着搬家的蚂蚁包括那两只都被碾死了。”朱赢椿说，当时就想上一秒蚂蚁还在为生活抢食，就像自己一直以来忙碌的生活一样，可下一秒蚂蚁就魂归西天了，还要这么赶吗？

此后，朱赢椿开始仔细观察蚂蚁，拍了很多蚂蚁的照片、视频，做成一本《蚁呓》。书中虽然讲述的是一只蚂蚁的一生：从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到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强大，再到无所谓自己渺小或强大，实际上是用蚂蚁的觅食、繁衍、结群、打架等来映照人类。

“你别看虫子似乎很渺小，但微小的事物可能隐藏着非常重要的事情。”朱赢椿说，低头看虫子，看到的不仅是科学、艺术，还有哲学。

在父亲最后的时光里，朱赢椿趴在黄豆里找虫子找了二三十天。这一切既让他感叹生命的无常，也让他决定放慢生活节奏。回南京后，朱赢椿停止了商业设计，专心致志投入到书籍设计、书籍创作和出版工作中，并将学校的一处旧厂房租下来，种上各种花草、瓜果，改造成如今的工作室。

慢下来的生活让朱赢椿想到了蜗牛。“蜗牛身上就有一种‘慢’值得我们学习，它的这种‘慢’不是停止，是迂回地前进，再慢也会爬。碰到危险或障碍，它会绕开，即便走很远也终究会到达。”朱赢椿说，这是虫子给他的生活智慧，世界上不可能人人都是逞强的性格，与其逞强，不如找一种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后来，朱赢椿创作了《蜗牛慢吞吞》，也在工作室外竖起了一个“慢”字。

朱赢椿说，如果我们工作生活中感到很紧张很焦虑，不妨低下头来看看大地上奔跑的虫子，让自己得到舒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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