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奖作家陈彦:肉体在泥泞里行走,灵魂在天空中飞翔
原标题:茅奖作家陈彦:肉体在泥泞里行走,灵魂在天空中飞翔
“我们无论如何想活得宽阔一些,仍然只能是在一个局部,甚至最后不得不退到一个村镇去仰观俯察,其中的摸爬滚打、拼死拼活、山崩地坼、反复试错,都具有了一个大时代演进史上的独特意义。”陈彦感慨道。
历时八年、九易其稿,茅盾文学奖获得者、著名作家陈彦的最新长篇小说《星空与半棵树》今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这是陈彦继“舞台三部曲”《装台》《主角》《喜剧》后推出的长篇新作。
半棵百年老树失踪的事件,引发出位于秦岭深处一个村镇的社会震荡。拥有半棵树产权的一家之主温如风,在周围人的讥嘲下踏上了寻找自尊与公义的道路;热爱天文的小镇公务员安北斗被指派去“劝访”温如风,“老想仰望星空,可脚下要处理的却偏偏只是半棵树的事”。
作家以鲜活生动具有极强方言特色的叙述,完成了秦岭地区一个村镇山川地理、鸟虫花草、人情风貌、生老病死的铺陈,从多个维度深度探讨了人与自然、社会与生态、基层与中心、大地与宇宙的关系。小说成功塑造了一群生动鲜活性情饱满的人物,对于安北斗、何首魁、南归雁等性格各异的乡镇基层公务员的刻画,尤为入木三分。
“星空”与“半棵树”,一个代表宇宙的尺度,一个代表人间道德的尺度,进入宇宙尺度,人世间的锱铢必较意义何在?然而,正是星空与人间,理想与现实,浩瀚无垠与微如草芥的二律背反,构成了整部小说的叙事张力。陈彦告诉南都记者:“我们的精神生命在很多时候,都会显现出肉体在泥泞中行走,而灵魂在天空飞翔的分裂而又重合的丰富局面。生命既要脚踏实地,也要临空蹈虚,这是我们的无奈,更是我们的气象。”
南都专访中国作协副主席、茅奖作家陈彦
大概星空有多复杂,人性就有多复杂
南都:《星空与半棵树》这部小说让我想起德国哲学家康德的一句话:“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里唤起的惊奇和敬畏越与日俱增,那就是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如果说安北斗的星空代表着浩瀚宇宙的尺度,温如风的半棵树则象征着人间道德的尺度,一个是无限的浩渺出尘,一个是无边的现实琐碎。你认为文学应该如何处理、如何调和这两种视角、两种不同的价值尺度?
陈彦:首先《星空与半棵树》这个书名,来自小说主人公的现实人生的实际行为。主人公叫安北斗,他上大学时爱上了天文,并且始终作为一种爱好,连同破旧的廉价的天体望远镜,带回了考上公务员以后的乡村。但乡村又是一个满地烟火、充满了鸡毛蒜皮各种矛盾的小环境,促狭而又逼窄,他再仰望星空,就带来了诸多很有意味的生命尴尬。星空是一个大尺度的东西,动辄用光速、光年说事,一个黑洞的尺度,甚至可以吞噬掉几个太阳系。人类越观测,越观测出自己的渺小来。但我们仍然有人要把眼睛对向星空。这是认识我们自己的重要视角。无论怎么观测,怎么了解自身生命以外之盛大,之浩瀚,但仍是得面对脚下的具体存在。对于安北斗,他最重大的现实,就是帮村民温如风找到丢失的那半棵树。不找到,温如风就会闹得上上下下都不得安宁。因为在温如风的生命价值尺度中,这半棵树有关他的权利与尊严问题。总之,我们的精神生命在很多时候,都会显现出肉体在泥泞中行走,而灵魂在天空飞翔的分裂而又重合的丰富局面。生命既要脚踏实地,也要临空蹈虚,这是我们的无奈,更是我们的气象。
南都:《星空与半棵树》以北斗村为背景,鲜活地展现了秦岭深处山村的人情物理、众生万象。你在西安以南大山深处的乡镇上长大,年幼时跟随父亲在辗转在几个乡镇生活,对北斗村的描写是否融入了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种种印象?《星空与半棵树》里的人物可有生活原型?
陈彦:这是肯定的。作家的劳动最容易打上儿童和少年时期的生命烙印。我随公务员父亲先后迁徙在五个乡镇的路途中。那时觉得很遥远,今天看,其实就是在一个很小的地域兜兜转转。那里的山水人物,给了我无穷的书写资源。当然,小说纯属虚构,没有一个人物与事件是真有其事的。我是在一种广泛生活的采撷中,进行文学的转换与创造。作家总是希望在自己的建筑中,尽量丰富地展现出自己所认识的世界全貌。任何生活都是无法直接完成这个建筑的,这个建筑就是创作,创作就是大胆想象、合理虚构。
著名作家陈彦
南都:《星空与半棵树》里塑造了安北斗、南归雁、何首魁等一系列在基层工作的小镇公务员形象。您为何对基层公务员的日常如此了解?有没有专门进行过调研和采访?
陈彦:这样一批基层公务员,不仅我父亲是,我伯父是,我亲戚里边也有不少。我跟他们都保持着血肉联系。过去是直接站在那块土地上,后来远离了乡镇,但永远有割不断的亲情在那里牵绊着。调研和采访在我看来,还是较低层级获取生命精神意象与素材的方式,最重要的还是血肉相连、甚或血肉模糊的状态更好。
南都:为何在小说中加入猫头鹰的上帝视角?猫头鹰在叙事中承担着什么功能?您是否考虑过戏文和猫头鹰的出现有可能打断阅读的连贯性?
陈彦:这部小说里的戏文与猫头鹰叙述视角,明显都是我故意为之。小说拉开的面向较大,戏文是为了凝聚住一些特别重要的焦点。我常常被一些伟大的戏剧开头所震撼,作为能够包罗万象的长篇小说这种文体,用一用戏剧手法,甚或美术手法、音乐手法、影视手法、哲学手法、物理解剖手段等,都不应该是一件稀奇的事。谁让它生命要如此开阔而雄浑呢?何况戏剧与文学有着天然的依存关系,过往文学史是从来都没分开过的。并且我总是主张戏剧要向小说学习,小说也要向戏剧学习的。在无尽的生活琐屑与日常中,我们的书写天然会带着戏剧性的逻辑归顺与自洽,否则,只能是一盘散沙。在无尽的文学经典中,我们阅读到无尽的戏剧性,这不是一个缺点,在今天文学越来越散失读者的时代,不为难读者,甚至给他们找到更好的阅读快感,是十分必要的。
至于猫头鹰,我觉得大地上一切生物皆有灵性。它们始终在说话,说我们听不明白的话。在我的乡村,猫头鹰不是个好鸟,一叫唤,说准要死人。我就在小说里让它絮叨起来。它是自然中的一分子,它在为自然遭到破坏而骂骂咧咧,也在不停地向人类发出预警:你们村里那个谁谁谁可能要死。注意了,不就不死了?
南都:在小说里,北斗村为了谋求发展,实际上导致了生态的破坏,修路导致山被炸了,河道被挖了,您如何看待发展和生态保护之间的关系?西部的很多地方,就像文中说的,没资源,就靠农业,关于这些地方的发展,文学能够为读者带来怎样的启示?
陈彦:任何发展都是有代价的。人类在发展中所付出的代价构成了我们的全部历史与生存背景。中国的西部比中部与东部发展更难。有交通问题,也有观念问题等等,但在寻找突围的路径上,都充满了挫折与智慧。小说既不能生长资源,也不可能便利交通,它就是一个精神体验与观测的视角,让我们把行走在沼泽中的肉体与翱翔在天空中的灵魂开挖出来,继续前行。成功与挫折、富庶与贫困都是相对而言的。我不觉得一个已住在金屋中的富翁,就一定比一个正在挥汗如雨地挖煤的矿工活得更幸福,更有人生意义感。这就是文学,这就是我所认识的文学要给读者的启示。
南都:您自己也是一个天文发烧友,投向宇宙的一瞥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您有没有最喜爱的星辰或星座?
陈彦:那就是爱好。天文学的本质就是观测。所有的发现都是靠观测得来的,就像科学来自于无穷的实验。天文学的本质与文学有异曲同工之妙。我喜欢天文,其本质也是好奇心,通过观测了解天宫的更多秘密。人性正像天空,是一个永远难以穷尽的迷宫,需要一代一代人去观测。大概星空有多复杂,人性就有多复杂吧,正因为如此,我想文学才始终会有戏。
南都:在小说里有一些具有西部特色的方言俗语,比如“嫑”“端直”,“松干冒气”等等。请谈谈这部作品对方言的使用,您希望小说的语言呈现出怎样的效果?
陈彦:小说对方言俚语的运用是一个很好的传统。我们在读《水浒传》这样的经典时,常常会为那些生动的方言拍案叫绝。我的小说与戏剧创作,始终在坚持打捞一些快失传的地方方言与俗语,我觉得写那一方水土与人,用那一方的语言表达方式与习惯会更妥帖些。小说语言一定要生动传神,小说,应更像说话,一种贴着地皮的叙述样态。
南都:《星空与半棵树》是您历时八年,九易其稿的创作,在写作这部作品的过程中,您遇到的最大的挑战是什么?是如何克服的?
陈彦:由于希望写出复杂性,而又常常为复杂性所困惑、困扰,不得不一次次停下来进行思考、检视、理顺。当然有小说自身的推进问题,也有创作时间问题。总之,一部长篇写这么长时间也不算长,算是常态进行下来的吧。
南都:请谈谈您未来的写作计划。
陈彦:还没有。需要进行很长一段时间的阅读学习填充。
采写:南都记者 黄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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