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熊焱:写诗是为了抵达孤独|封面专访
原标题:诗人熊焱:写诗是为了抵达孤独|封面专访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见习记者 高慧萍
“十六岁的夏天/我接受了一个生死未卜的大手术/哦,有时候,病痛者继续活下去的奥义/在于冰冷的柳叶刀递来半丝人间的温情/在于脆弱的生命在绝境中抓住一线坚韧的悬梯/我开始拷问自己:我为何要来到这个世界?”这是熊焱写于2021年3月15日的诗《我的出生》讲述的往事,这首诗歌收录于他最新出版的诗集《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南方出版社)。
《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
新诗集收录了熊焱自2020年3月至2022年7月创作的121首诗作。诗集总共分为四辑,第一辑《轨迹》,共30首诗歌,正如章节名字,这一辑里穿插了熊焱对生命历程的感悟,在《轨迹》一章中,他回忆往昔成长历程;第二辑《某时某刻》共28首诗歌,收录了熊焱对亲人和故乡的描写;第三辑《中年的修辞》共25首诗歌,人到中年,挫折、困惑、痛苦与焦虑,熊焱借助诗歌直观表达了中年的情绪体验;第四辑《入梦宛如一场旅行》,诗人从现实转换到梦境,收录了他有关现实与幻想的思考。
新诗集延续了以往熊焱对生活和命运的感悟,尤其是在人到中年的时刻,回归对于生命最原初的思考和探索。有关生命的拷问普遍存在于他的诗集中。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教授、著名诗人林莽曾评价熊焱的诗“真切、细微地深入到生命内在的真与痛”。
无论是诗歌也好,阅读也罢,最本质的意义在于探索自己,通过阅读对话,通过写作叩问生命意涵。熊焱写诗多年,始终围绕“时间、生命、爱与孤独”几大命题在展开,既是无意识的又是有意识的。“我写诗,是为了抵达孤独,为了在蓦然回首中找到那个灯火阑珊处的自己,找到那颗诚实而滚烫的良心。”在新出版的诗集《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开篇序言中,熊焱阐述自己写诗的目的。
“孤独”是熊焱写作生涯中时常能感知的情绪,“四周都是人群杂乱的喧嚣,我独享那文字赐予我幸福的美好时刻。”而在他喜欢的诗人那里,他读到并努力靠近他们的孤独。在新诗集序言中他写到:“我想,真正的写作者,是要通过写作抵达孤独。因为写作者只有抵达孤独,才会持续地花费时间去认真阅读、思考和打磨技艺。只有一个置身于精神的孤独中的写作者,才是一个能从伟大的作品中聍听到作者深远的回声,并从中获得陌生的经验与认知的人。”
这种孤独感,跟熊焱年少的记忆分不开。小时候身体不好,曾让他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身体的疼痛对一个孩子成长的影响是巨大的,尤其是那种来自心理上的影响。死亡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我目睹的,我自己的生命所经历的,都让我去思考这个问题。”这是他不断书写生命的痛与疼,写死亡,写活着的悲欣交集的主要原因。
《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写于他四十岁的中年,“由于感受太深,有切肤之痛,有入骨之忧,就写了诸多关于中年的诗篇”,在他的诗篇中,中年是接近暮年的、庸碌的以及溃败的。
但中年并非只是让人沮丧的。对于熊焱而言,“人到中年,心智相对成熟,人生阅历相对丰富,知识结构相对完备,写作技能也相对完善,中年是人生中最有可能写出好作品的阶段,这让我有一种紧迫感”。
这些评价也契合了熊焱本人的写作理念。他认为,诗歌是“对时代、历史和现实做出了诗意的回应,对更广阔的外在世界以及人类心灵世界的进行真实认识、记录和洞悉......我们的写作于个人而言,是丰富心灵、完善生命的一种方式”。在人性与市场和科技的较量之间,“一个诗人的精神气象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对话熊焱:诗已经成为我血液中的盐
熊焱,出生于贵州瓮安,成都市文联副主席,成都市作家协会主席,《青年作家》《草堂》执行主编。
熊焱(本人供图)
封面新闻:你除了写诗,还是诗歌的编辑。可以说,你安身立命跟诗歌关系很深。除了写诗,你还写小说。对你来说,诗跟小说带给你的意义差别在哪里?诗是不是带来精神慰藉方面,效率最高的?
熊焱:诗已成为我生命的本真,这是我在很多场合都反复强调的,是身心的需要,就像吃饭、喝水、睡觉一样。小说我也喜欢,好的短篇小说就像好诗一样,有余韵,有空间,有意味。但我对诗还是更偏爱一些,诗已经成为我血液中的盐,目前小说还只是我餐桌上的盐。我也希望有一天,小说也能成为我血液中的盐。由于文体的差异,诗更便于抒情言志,更能快速抵达心灵,所以每一次重大事件发生时,诗歌总是第一时间冲在前面,这是它的体裁特征所决定的,能在第一时间贴近人们的情感需求。因此,诗在带来精神慰藉方面,是最迅速的,但却未必是效率最高的。
封面新闻:你写诗有20多年了,回首过去,对自己的写作满意吗?如果不满意,是觉得哪些地方不足?今后有哪些写作计划?
熊焱:既满意,也不满意。满意的原因是我始终没有放弃,诗歌成为了我生命的本真。很多我的同龄人,从中学或大学开始写诗,但在这条长路上,走着走着,你就发现他们走散了,而我还在坚持向前,成为缪斯的孩子。不满意的原因是,我太平庸了。我在《中年的修辞》一诗中,写到了杜甫、博尔赫斯、米沃什,他们在中年已写出了不朽的名篇,可我至今还对诗充满着困惑。我曾在一首诗中写过:“我把写诗当成攀登珠峰/那里白雪皑皑,冰川晶莹/仿佛是灵魂的白银”。诗歌的道路越往上,就越发艰难,因为你需要在这前进的路上不断地超越自己,突破自己,可如今的我,连珠峰都未看见,更别说登顶了。不过,写作的意义是在前进的长路一步步地前进,在这过程中丰富心灵、完善生命。因此,我即使对自我的写作不满意,我也会踏踏实实地写下去。从量上来说,每月会写上5-8首。每写一首,都会认真对待。童年的记忆是精神的原乡,但我在成都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也在试着将这座城市的生活作为第二个精神原乡,所以,我也想写一首关于成都的长诗,但一直没想好从哪里下笔。开头太关键了,不能勉强。
封面新闻:以你的阅读经验来看,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好的诗人,最核心的标准是什么?
熊焱:衡量一个诗人是不是好诗人,需要从多方面来看。他语言的鲜活度、文本的创新能力、思想的深厚度等。这种标准不是唯一的,诗歌见仁见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好诗和好诗人的标准还不太一样,好诗只需要就单一的文本而言,但好诗人却是对一个诗人写作的综合评价。就我看来,好诗人最核心的标准,是精神气象。精神气象是一个人的综合素养的体现,是人格、胸怀和境界的总和。精神气象就像根一样,扎得越深,就越是生长得茁壮。
那些精神羸弱的人,你别指望他的作品会充满钙质和力量。我们常说李杜是中国古典诗歌的两大高峰,为什么?就文字的精妙度来说,有很多诗人并不逊于他们,但杜甫是诗圣,也是诗史,他的写作沉郁雄浑,气象开阔,展示了大唐由盛转衰的时代变迁,彰显的是杜甫观天下、见众生的博大胸怀。李白虽然没有像杜甫那样大量地关注现实和回应时代,但他那些豪气干云、飘逸绝尘的诗篇,也彰显了盛唐的精神气象。同时他那种“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作蓬蒿人”“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能开心颜”的文人风骨,却也是独一无二的。
封面新闻:比起小说,散文,诗歌更不容易商业化,因而更纯粹,更像是灵魂的独舞。但这样造成,诗歌是比较小众的文学体裁。你能感受到诗歌的这种孤独感吗?
熊焱:我一直都认为,每一种艺术门类,越想要抵达幽微的内心深处、高蹈的灵魂之顶,就越是小众的。诗歌的孤独,正是它的常态。恰恰是在孤独中,才能真正地让我们保持对诗歌的初心。当艺术商业化之后,就会注重市场,而注重市场,就容易成为市场的奴隶。当然,能够社会价值和经济价值一体化,那是理想状态。我写诗二十多年了,从事诗歌编辑也快二十年了,我早就习惯了这种孤独,也喜欢着这种孤独。
封面新闻:提到当代汉语诗歌,一些读者都会有一个直接的反应:看不懂,没有唐诗宋词有韵律有美感。对此你有何回应?
熊焱:古典诗词讲究押韵,尤其是格律诗,不仅押韵,还讲求平仄,还要对仗工整,所以阅读起来很有美感。但大众读者对古诗词就完全能读懂吗?说实话,我表示怀疑。对古诗词缺乏常识和判断的人,最多也只是觉得有美感,有文采,个中深意,只怕也实难领会。对我这话不赞同的人,不信你去把杜甫全集找来读一读,看看你真正能读懂多少。我以前读杜甫全集的时候,就真的是读得一知半解。
至于现代诗,我一直有一个观点,要真正读懂诗,需要具备两个条件:一定的诗歌常识和诗歌判断,一定的诗歌触觉和诗歌敏感度。今天的现代诗,已经形成融浪漫主义、古典主义、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等为一体的多元化、多层次的审美格局。即是说,很多时候,一首诗里是现实主义、后现代主义、浪漫主义等形式的结合。但一些读者对诗歌的理解和认知,还更多地停留在浪漫主义和古典主义上,而现代主义,尤其是后现代主义中深度意象的诗歌写作,有大量的隐喻、暗喻、借喻的手法运用,增加了理解的难度。这就需要具有一定的诗歌常识和诗歌敏感度的人才能真正理解。偏偏一些读者仍然还在以浪漫主义和古典主义的标准去衡量这样的诗歌,所以会觉得读不懂。当然,有的诗歌故意写得生僻费解、佶屈聱牙,不在我讨论的范围,这类诗我也不喜欢。
更麻烦的的一面还在于,一些读者似乎觉得理解诗歌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觉得自己在教科书上读到了少许诗,那么诗歌就应该是教科书上的样子。可事实是博大精深的诗歌文化,岂是教科书的少量作品就能囊括的?因此,我们的诗歌教育是滞后的。比如,在我们最早的诗歌启蒙中,我们对诗歌的语感和节奏的认识,是带着跳跃、对比、排比、反复、比喻等修辞和语言节奏的组合搭配,但事实上现代诗发展到今天,早已拓宽了它的边界,诗歌内在的节奏和口感,是上下文之间营造出来的一种气韵,可以是天高地远的疏阔,可以是结巴滞涩的紧张,可以是娓娓道来的平顺,可以是群峰起伏的绵密……
重要的是,字里行间呈现出来的意,意味,意韵,意思,最后给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比如博尔赫斯有一首诗叫《一八九一》,按照传统的理解,那就是平铺直叙、分行的记叙文,但博尔赫斯却把复仇前的紧张感、压抑感写得令人窒息,这便是意。因此,要读出平流下的惊涛骇浪,读出平实中的崎岖转折,是需要一定的鉴赏能力才能做到的。
闻道有“深浅”,术业有专攻。读不懂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正如我看不懂毕加索的画一样,我不觉得那是什么丢人之事。如果有一天我真想了解一下绘画,那我会扎扎实实地花时间去学习,去研究。同理,当你花费了时间和精力对现代诗进行了广泛的阅读和深入研究后,再来做评价才比较合适。不过,这确实也给我们的写作者提出了一个问题,写作是不是该考虑一下读者的受众程度?是不是在不丢失艺术水准的前提下,做到老少咸宜?我想,这都是值得我们去深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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