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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喧嚣到安静:一项岸田剧本奖,半部日本戏剧史

来源:朋友圈生活 时间:2023年07月14日 07:12

原标题:从喧嚣到安静:一项岸田剧本奖,半部日本戏剧史

◎李玲

设立于1955年的岸田国士剧本奖,代表着日本战后戏剧文学走过的道路。在日本当代剧坛,获得过岸田国士剧本奖的剧作家,未必都能一直立于潮头浪尖。但毫无疑问,掌握着日本戏剧创作之舵的风云人物,都曾经加冕过这一奖项。

岸田国士(1890—1954)是日本近现代戏剧运动的先驱,日本新剧(话剧)三大剧团之一文学座的创立者之一。他的名字,意味着对戏剧本质美与本土化的追求,意味着一种“纯粹戏剧”。他既反对戴洋人假发套、假鼻子演翻译剧,也反对戏剧的政治倾向性,提倡内容丰富、震撼心灵,并能揭示人生问题。

中国学术界当年更偏爱研究日本的无产阶级戏剧,所以岸田国士并不处于我们视野的中心,但其实他在戏剧理论、创作实践和戏剧教育方面都取得了巨大成就,也曾经为中国戏剧家提供过很多营养——欧阳予倩和田汉在20世纪30年代都翻译过岸田国士的理论文章,1933年上海中华书局出版过他的《戏剧概论》,而且3年后还有再版。

创设

王牌级权威,新人的殊荣

岸田奖的创立,一方面是彰显岸田国士的遗志与贡献,另一方面在于推动剧本创作领域新人辈出,各领风骚。它也被称为“戏剧界的芥川奖”,追求剧作的文学性与耳目一新的颠覆性,主要颁给新手剧作家。获此殊荣者,如同鲤跃龙门。

岸田奖的遴选范围是本年度发表于杂志或出版发行的剧本;本年度内演过的舞台剧本,即便没公开出版,但演出具有一定影响力,获得了评委推荐,也可以参评。新冠疫情之后,参选范围更加放宽,线上演出过的舞台剧本也有参评的可能。

创立这一奖项的是一个老资格的出版社——历史超过百年的白水社。所谓“白水”,源自屈原《离骚》“朝吾将济於白水兮,登阆风而緤马”。东汉王逸为《楚辞》写注解,写道:“《淮南子》言,白水出于昆仑之山,饮之则不死也。”白水社用生生不息的古典浪漫主义给自己冠名,主要出版哲学、历史、文学、戏剧和语言类书籍。如今白水社的出版业务名气不算大,但它主办的岸田国士剧本奖却一直具有重要影响力。

其实,除了岸田奖,日本还有多个剧本奖项,如剧作家协会主办的新人剧本奖、光文文化财团主办的鹤屋南北剧本奖,官方的则有日本文化厅举办的剧本奖等。各个地方也有当地的奖项,例如爱知县有AAF剧本奖(始于2001年),仙台市、北海道、九州地区也有剧本评选活动。这些奖项的奖金额都比岸田奖丰厚,例如鹤屋南北剧本奖的奖金为200万日元,而岸田奖的正式奖品只是一只怀表和20万日元(近两年才增加到30万日元),合1万多元人民币。显然它的评选历史与评选结果的分量,远比有形物质奖赏更耀眼。

2016年,白水社出版了《日本剧本大事典》,收录明治维新后150年中的1000位剧作家、10000篇剧作的介绍条目。这部网罗近现代戏剧剧作的出版物,为岸田国士奖的王牌权威性作出了注解。

2023年,第67届岸田国士剧本奖的评选委员会由岩松了、冈田利规、KERA(本名小林一三)、野田秀树、平田织佐、本谷有希子、矢内原美邦8人组成。

60多年来,获奖者与评委的群像,构成了战后日本戏剧创作者的谱系。有趣的是,奖项设立初期,担任评委的为木下顺二、田中千禾夫、饭沢匡、久板荣二郎、井上厦等老一辈话剧先驱;逐渐地,剧本奖得主也开始成为评委。例如,1956年的获奖者矢代静一,从1965年至1991年担任评委;导演蜷川幸雄早期合作的剧作家、提出“不条理戏剧”的别役实,于1968年以《卖火柴的少女》和《赤鸟所在的风景》两部作品获奖,从1974年至2001年担任评委;上世纪60年代戏剧红帐篷和黑帐篷的代表人物唐十郎和佐藤信,也都曾经获得岸田奖并担任评委;1983年因剧作《野兽降临》而赢得岸田奖的野田秀树,从1992年至今一直稳坐评委交椅。

“终结者”

回避责任,抗拒成熟

在日本戏剧研究者眼中,上世纪80年代出现的野田秀树是20世纪60年代“地下戏剧”运动的终结者。

上世纪60年代大胆个性、激进前卫的日本戏剧,生长在战争记忆、安保斗争、学生运动和批判主流新剧的土壤中;到了上世纪80年代,日本一跃成为富得流油的经济强国,生活安逸富足,民众变得越来越保守与自满,不再执著于怀疑现状。或者说,当时的戏剧从业者和观众有意无意地回避了上一辈人严肃甚至是“乏味”的社会责任,他们更倾向于抗拒成熟,排斥那些昔日尖锐的豪言壮语的“意义”。

因此,抖机灵的戏谑顽皮、嫌弃沉闷和严肃事物、飞速的台词和眼花缭乱的动作、古今东西宏大幻想世界的拼贴,是野田秀树早期戏剧的特征。

1986年,野田秀树的“梦之游眠社”为纪念成立十周年,在东京代代木竞技场一日内连演三部作品《白夜女骑士》《彗星使者齐格弗里德》《宇宙蒸发》。此举模仿瓦格纳的《尼伯龙根的指环》,共计10个小时,创造了2.6万观众观演的奇迹。他的演出获得了日本电报电话公司、三菱汽车、JR东海铁道公司等大企业的赞助,开启大资本赞助戏剧之先河。从小剧场从业者角度来看,与资本联手,这是令人警惕而可疑的。然而大势

所趋,过去批判的对象此时却是该团结的朋友,“地下”“小剧场”逐渐从边缘跃升为地上的主流。

所谓“终结者”,是因为野田秀树遇到了一个飞升的过剩消费时代,戏剧的规模、表现形式和内容都截然不同。当时,“文化立国”成为日本的发展战略,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开始,泡沫经济的大量资金输入到大兴土木的剧场建造热潮中去,政府和民间都为文化艺术发展投注无限热情和资金。

戏剧就是一种表述社会经验与感受的方式,野田秀树的作品与那个时代产生了高频共振。1987年,他的《野兽降临》在爱丁堡艺术节上引起轰动,剧中台词和舞台动作都快得惊人,评论认为他招牌式的语言双关修辞游戏要进行现场解说比登天还难——正如他剧中角色齐格弗里德的心中有一个“野田戏剧”的主题:渴望不长大,渴望自由飞翔,永远怀念少年时代;正如不久之后,异常花哨和过分可爱的流行文化大行其道,人们热爱永远的青春期。

“狂热派”

过剩消费时代,戏剧也狂热

上世纪80年代的日本戏剧被西方学者总结为“狂热派”(TheFrenetic),用节奏快速的喜剧类型作品把观众搞得眼花缭乱。今年岸田奖评委会中的KERA就是这种风格的代表。

KERA从独立摇滚乐团出发,在上世纪80年代末建立音乐加搞笑小品样式的剧团,多才多艺,身兼剧作家、戏剧导演、电影导演、音乐家多重身份,在文艺界占有一席之地。他原本获邀担任2020年东京残奥会开幕式的舞台导演,但由于曾有反对举办奥运会的言论,说:“这个把核污染搞得到处都是的国家,就不应该举办什么奥运会!”结果也没当上残奥会导演。

KERA的全称是一个意大利风味的名字,叫做KeralinoSandorovich。作为艺名,来源于他早期唱过的一首叫做“蝼蛄虫子”的歌。日本人把“蝼蛄”虫子读做类似“凯拉”的发音(其实是一个外来语),而KERA的剧团叫作做“尼龙100℃”。从KERA和他剧团名字,似乎能体会到时代发展到更多元、更包容、更眩晕的阶段,嬉笑怒骂和散漫自由无所不在。如果说上世纪60年代的“天井栈敷(寺山修司)”“状况剧场(唐十郎)”,相比更早的新剧体系的“文学座”“俳优座”,是一种“后新剧”现象,那么“尼龙100℃剧团(KERA)”“游园地再生事业团(宫泽章夫)”“第三情色剧团(川村毅)”则呈现出“去新剧化”的面貌。

实际上,岸田奖在创立之初叫做“新剧剧本奖”;1961年改为“新剧岸田剧本奖”,1979年彻底抛弃了“新剧”这一限定词语,改称“岸田国士剧本奖”。换言之,到了20世纪80年代,新剧或话剧已经不能涵盖当代戏剧发展的体量了。

1983年野田秀树的《野兽降临》获奖,并获得评委高度评价——井上厦的评语是:“《野兽降临》用语言游戏当做针线,自由地将时间和空间缝进故事结构中,这种语言游戏不仅在运用的瞬间火力十足,还成为推动新神话的基本燃料。”别役实的评语是:“这部作品具有明确的方法意识,这是塑料制成的幻想世界,而且被设置了多个混乱的透视点,这个世界所有的存在都是符号,行为是游戏,关系是几何学,哲学则是谜语。”铃木忠志第一次看到野田的戏剧作品时,对戏剧评论家扇田昭彦说:“我觉得野田的登场是划时代的。在此之前的日本戏剧,都是些学渣啊、古怪别扭的人在搞。我看了野田的舞台演出,感觉到真正聪慧的精英分子搞戏剧的时代来了。这些人一旦真的开始做戏剧,普通戏剧人就只能甘拜下风。戏剧肯定从此之后要大变样了。”

野田秀树是东京大学法学部出身,除了他的戏剧头脑,他的身份在当时确实引起热议。但铃木先生那一批戏剧人并不是学渣,大都是名校出身,最后被劝退,也是因为忙着搞戏剧,没空上课交作业。野田戏剧令戏剧界震撼的颠覆性,使他身上罩上了终结者的光环。

新谱系

泡沫破灭后,戏剧“安静”下来

历史像命运一样不可思议。上世纪70年代末铃木忠志离开东京,走向深山老林的利贺村,1983年寺山修司英年早逝,时代似乎有意让位给上世纪80年代的“狂热派”戏剧。然而1992年,野田秀树解散了处于人气顶点的“梦之游眠社”剧团,公费到英国留学。喧嚣繁华的消费时代如泡沫一样崩溃后,上世纪90年代日本戏剧进入了截然相反的“安静戏剧”阶段。

岸田奖评委会里的岩松了、平田织佐代表着一个新的谱系:从梦幻和焦灼回归最普通日常生活的戏剧。平田织佐是“安静戏剧”的意见领袖,他提倡“现代口语戏剧”,认为在此之前的戏剧使用远离现实的精细加工的语言,捏出一个架空的世界并以此为美。为此,他排除过度的戏剧性和艺术性,以同时多发的台词、主谓宾不齐全的口语对话、碎片式的话题堆积成情节,来重构崭新的现实主义。平田织佐的戏剧方法引发戏剧文学及表演论方面的巨大变革,正如他提到,他的戏剧要求演员说台词时不是精神集中,而是意识分散。

曾以《三月的五天间》引起中国戏剧界注意的冈田利规,进一步延伸了平田织佐的方法论,提出“超现实口语”戏剧。《三月的五天间》在中国业内被客气地评论为“独特的日常感”,更直率地就表达为“舞美视觉简单”“没有什么戏剧性”“缺少和现场观众的交流”“服装土俗”。

冈田利规1992年就读庆应大学时,正值野田解散剧团的告别演出。他深受野田式语言游戏的刺激,开始思考戏剧语言的作用。他打过一份零工,工作内容是将录音抄录为文字,录音带里是振兴地方发展的智囊团精英们面向当地老百姓的公听会。冈田忠实地将每个文字都抄录下来,却完全不能明白精英们讲的是什么意思。于是他大为震撼,也感到兴味十足;加上受到平田织佐的影响,便创造出一种非常具有探索性的戏剧语言和身体表现方法:身体动作看起来非常别扭、和台词毫无关系,演员轮流演一个人物,台词漫长、没有句读,以及使用叙述重复和段落拼贴的手法等。从对日常语言对话的探索和“意识分散”的角度来看,冈田利规位于平田织佐的发展延长线上,而另一位知名度很高的戏剧导演宫城聪,则撕裂得更彻底——他创造出“二人演一角”的戏剧方法,主角由只说台词的“speaker”和做动作的“mover”构成,营造出高度控制又洗练的表现力量,有一种超越日常的奇异活力。

平田织佐和冈田利规两人获得岸田奖的作品《东京札记》(1995年)、《三月的五天间》(2005年)都是以战争为故事背景。以对话为基础的安静派戏剧,表面上没有挑战或变革社会的事件,但越是在舞台上还原实际生活的样子,越是让观众走出剧场后感受到日常中的戏剧性。别役实作为评委,写给《东京札记》的评语是:“此作品与此前戏剧最大的差异在于——舞台空间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此前戏剧所谓的时间,是由登场人物的行为孕育出来的。这一点是崭新的。登场人物和舞台空间之间不管谁是主、谁是从,但这一对关系在推动戏剧发展。”太田省吾的评语是:“我深感作品的方法意识很厉害,成果卓著。”而佐藤信却对平田织佐的作品很恼火,他的评语是:“所谓技巧,所谓方法意识,全都是作者预设好的戏剧模式设计,非要这样重重叠叠的,净捣乱。就该扔掉这些花架子,就不能认认真真地处理语言吗?”看来感受到挑战的不仅仅是观众的感知和理解力,资深戏剧家也如此。

今年3月揭晓的第67届岸田国士剧本奖有两人获奖:一位是30岁的加藤拓也,一位是48岁的金山寿甲——两人都是高中毕业,拥有自己的剧团。金山寿甲的作品是饶舌说唱形式的戏剧《老虎机》,有很多社会讽刺的内容,引发评审委员和戏剧界的多种看法。

在全球化的世界里,日本戏剧创作的多样性无疑为戏剧界作出了贡献。马克思和恩格斯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那么观察一下我们的现状,有没有进入过剩消费主义的狂热,需要安静期待日常戏剧的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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