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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人王景山

来源：朋友圈生活时间：2023年07月18日 04:16

原标题：旅人王景山

蒋力

2023年6月9日，我尊敬的老师、现代文学学者王景山教授，以百岁高龄在京仙逝。勉力作挽联曰：

恋讲台，持粉笔，留师德，披荆育才有佳话。

品名作，考书信，倡心读，研鲁早成一大家。

自景山先生从小羊宜宾胡同的作协宿舍搬入养老院、我迁居上海后，我与先生已十多年不见了。先生的文集三卷，我没有读过，手边有先生以前送我的几册书，厚者有《鲁迅名作鉴赏辞典》（主编）《鲁迅仍然活着》，薄的有《旅人随笔》《向同学说》和《多管闲事集》。从“旅人”一书说起，也算切题吧。

先生解释《旅人随笔》书名时说：决非意图冒充徐霞客的正宗传人，只不过是说行走在人生路上芸芸众生中的一个而已。此书1995年11月由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版权页上标的印数是650，但据先生讲，这册自费出版的小书一本都没卖，全用来送人了。先生为此写过一篇小文，题为《说说我的〈旅人随笔〉》，刊于1996年5月14日的《北京晚报》副刊。我剪了一份，夹在先生送我的书中。扉页，有先生签名，落款日期是1996年3月18日，而书寄到我家的时间是一年零十天之后。这不是邮路问题，是我的问题。那之前的几年，我都会去先生府上拜年，那年恰忽略了此事，电话也改了号。蒙先生不弃，早早留出一本，题了字，又从留校任教的学友处问到我的电话和地址，径直寄来。我很惭愧：坐在家里读老师寄来的书，这样的学生真不像话。

此书不到15万字，容量却不可以字数去估测。它收编的文章跨度长达50余年，写作内容已成历史，亦已进历史。内容分为八个部分，即：风景和人、愿以文会友、台湾作家北京缘、读书记感、向同学说的话、另一角度看京剧、这也是生活、抗日战争的回声。我读后的概括是：游记中见游思，人物中见人情，说理中见感受，曰随笔而近杂文。先生1942年开始发表作品，小说、散文、散文诗、杂文、论文一路写来，终未以作家成名，或许是个遗憾。但先生不多的杂文，连中国现代文学史家王瑶先生都曾翘指赞叹，惜乎王瑶先生竟不知他称赞的“王荆”为何许人也。

王荆，是王景山先生的笔名之一，先生用过的笔名还有：王棘、鲁客、赵篁、鲁峄、青山、南明等。最有意思的是鲁峄这个笔名，刊出时峄误为铎，先生也将错就错地用了一段时间。四十年前我在北京师范学院（首都师范大学前身）中文系求学时，先生主讲“中国现代文学课程”，之后开过选修课“鲁迅与比较文学”。先生的课不掺水分，非常扎实，这是学生们比较后的结论。课余闲谈，得知先生自上高中时开始发表作品，在西南联大读书时，即是学生文学社团中的活跃人士。上世纪50年代初，成为中央文学研究所（鲁迅文学院前身）第一期学员。1957年因故从作协调入师院。他读书时，得到过李广田教授这样的名师指导，文艺社的同学中，有青年诗人何达；他教书时，教研室的同事中出现了青年作家王蒙。种种经历历练出的人生观，缩短了他与我辈间的距离，加重了闲谈中的文学比例。我们在校期间自办的《求索》诗刊，亦以得到先生的稿件为荣。毕业后，我一直没有停笔，还做了十年的记者和编辑。每次见到景山先生，他总要问我最近写了什么，也会如数家珍地提到师院中文系多年来毕业的、已取得一定文学成就的若干人。

那次先生一共寄来两本书，另一本名《鲁迅仍然活着》，是他研究鲁迅的论文汇编，也是自费出版。签名落款时间是1997年3月24日，显然是签完就寄出了。2005年，我收到先生赠我的新书《多管闲事集》。那时先生正集中精力研究台港澳暨海外华人作家（后来专门出了一本辞典），我略微帮助提供了一点信息。某天，先生与龙应台约在某小剧场见面，叫我作陪，实则是送书予我。这本书中的第一篇，名《为阿Q呼冤》，写于1943年，后面还有《未庄舆论》《鲁迅与骂人》《“利用鲁迅”云乎哉》《初级阶段引起的思考》《请读“鲁五篇”》等可称为“鲁迅话题”的短文。用先生自己的话说：真是和鲁迅先生结了不解之缘。他老先生是个“好事之徒”，我之爱管闲事恐怕也还是受了他的影响。

《多管闲事集》是景山先生八十岁后才得以出版的第一本杂文选集，12万字，一个晚上即可读完。若读毕不过瘾，不妨再去读读他在文中屡屡提到的鲁迅或其他人的篇章。有些篇章已经不好找了。譬如：作家王蒙为景山先生杂文选集写的序，当时曾在报纸上发表过，但没有收入这个集子。景山先生在此书后记中记下那篇短序中的几句：“谦谦君子。”“鲁迅课讲得好，讲得传神。”“读到过王先生的杂文，发现他遣词用语还颇有些尖刻，而他的心，也还是火热的。”“人们可以从他的杂文中看出一个正直的知识分子的历程和心声。”

先生的文集三卷，曰《粉笔生涯》《心读鲁迅》《景山随笔》。我上网查了一下各卷的目录，有很多是我未读过的，的确该去买一套。由此想起早年（我大学毕业不久）的一桩小事：我在某处刊发的一篇文章，提到鲁迅的几段文字，先生见后，写信问我：其中的一段文字出自何处？我答不上来，因为是从别处抄来的语录式名言。怎么回答先生的？我记不清了，但我直到现在都记得此事，这是一种多么宛转的教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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