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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靠文学挣钱是一种亵渎

来源：朋友圈生活时间：2023年07月18日 09:58

原标题：卡夫卡：靠文学挣钱是一种亵渎

题图：卡夫卡

德语作家马克斯·布罗德（Max Brod，1884-1968）是卡夫卡最信赖的朋友。卡夫卡生前将自己的所有作品和遗稿交付给布罗德，并嘱咐他将它们“统统付之一炬”。卡夫卡去世后，布罗德并没有遵从好友遗愿，而是将卡夫卡的作品编纂成集，从而让世人得以看到卡夫卡作品的全貌。下面这篇文章便是布罗德眼中的卡夫卡。

为职业与使命所做的斗争

职业的选择

1906年6月18日，卡夫卡在布拉格大学被授予法学博士学位。卡夫卡从来都没有打算当律师，他只是想利用这一年的时间喘口气，也正好借这个喘息之机找到一个报酬丰厚的职位。在找工作的时候，他身上那种特别的文学天赋，似乎派不上什么实际的用场。不仅仅是在他父母眼中如此，这种实际性与卡夫卡在艺术中追求的那种纯粹性也是完全无法兼容的。

他在日记中写道： “写作是祈祷的形式。”是的，卡夫卡曾明确表态：如果是要找一个糊口的营生，这个岗位应该跟文学毫无关系。以文学作为挣钱的工具在卡夫卡看来是对文学创作的一种亵渎。糊口的营生和文学写作应该严格分开，像记者这种将文学写作与职业混合的形式是卡夫卡所拒绝的。

他的这种看法也影响了我和我的择业观很多年，我也曾（和他一样）出于对艺术的尊重，在远离艺术、枯燥的法律行业饱受折磨，很久之后才最终找到了戏剧与音乐评论这条路。

今天我觉得卡夫卡在这一点上的严苛态度，实在是一种高贵的谬误，我为那成百上千个小时毫无乐趣的工作感到遗憾。我做着跟卡夫卡类似的工作，一如卡夫卡开始忍受痛苦度过的日子，那时我的心态近乎绝望，这是在白白浪费大好的时光，是对崇高创造物的亵渎，也是对时间的亵渎。

卡夫卡工作的工伤事故保险公司的总部大楼

卡夫卡先在一家最为严苛的私人机构先苦干了一阵，才终于在1908年7月得到盼望已久的职位，这是一个半国立的机构，叫布拉格波西米亚王国工伤事故保险公司。

在这两个岗位上，卡夫卡都遇到了态度友善的上司。

但不久之后他就发现，虽然经过各种各样的实验，还是无法做到合理的时间安排，好让自己不受干扰地投身于自己最热爱的写作之中。卡夫卡曾尝试过下午睡觉、夜间写作的作息方式，每次都能在特定的一段时间内奏效，但没法保障良好的睡眠（卡夫卡本来睡眠质量就很差，而且对噪声极其敏感），还会出现精疲力竭的状态，搞得他得拿出最后的一点儿力气来应付办公室的活计。

卡夫卡的画作

他要完成很多工作，其中还包括一些他觉得“令人厌恶”的事，例如撰写一篇关于社会保险制度的新闻宣传稿，以驳斥那些并非不公正的攻击。因此他在日记中写道：“写了一篇维护和反对保险公司的文章。”

我完全同意那种对待社会问题的态度，然而我的经历表明，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完全不同的更为深层的问题，那就是工作的幸福感，从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作品中感到愉悦。

写作与工作的争斗

卡夫卡并不觉得自己的专业工作有多么出色，却得到了上司的高度评价。上司曾经这样向我评论道：弗兰兹·卡夫卡受到了大家的喜爱，他根本就没有敌人。他对职责的忠诚堪称典范，他的工作得到了高度评价。他还特意强调了卡夫卡性格中某种天真的气质。他还讲述了一件极具卡夫卡特色的趣事：“有一次他走进房间，我正在吃一个抹了黄油的小面包，他说，我怎么能把这一坨肥油吞下肚去呢，最好的食物是一个柠檬。”

卡夫卡在意大利忠保险公司的办公地点

卡夫卡在工伤事故保险公司所在部门的工作内容是事故预防，还有处理将企业划入不同安全等级的上诉书。当卡夫卡看到那些由于缺乏安全防范措施而受伤的工人的惨状时，一股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油然而生。他有一次对我说道，说到此处他的双眼瞪得很大，“他们到我们这里来哀求。他们不是把保险公司砸得稀烂，而是来哀求我们。”

显然，卡夫卡的世界观和对人生的认识，以及他那种以怀疑为基调的悲观主义，有很大一部分就来自职业经历，来自那些接触到的遭受不公正待遇的工人，来自拖沓冗长的行政手续，来自几乎停滞不前的文件处理过程。长篇小说《审判》和《城堡》里有很多章节都是从他在工伤事故保险公司的环境中提取了外壳和现实主义的苞叶。

卡夫卡和同事

当然卡夫卡的职业生涯中也并不总是阴云密布。他有与同事和下属成为真心朋友的能力，哪怕是和那些思想最简单、最混乱的人。卡夫卡几乎总是碰到善良的人，就像是老天对他内心的那些障碍有意做出补偿一样，这可真是一件令人称奇的事。

然而，在每天压力增大，越来越令人不堪重负的职业生涯中，这些好笑和令人为之振奋的小插曲仅仅是例外而已。办公室的工作阻碍了他进行创作。

那时他为了家族利益接受了一个工厂的部分股份，后来又因此而必须时不时地过问一下这个工厂的经营状况。这对他而言是难以忍受的。他知道自己身上有巨大的创造力正要喷薄而出，却偏偏被这样的义务阻碍住了。他在日记里是这样写的：

我脑海中那个非凡的世界。可是如何解放自己和这个世界，而无须将其撕碎。千百倍地想要撕碎它，而不是保留或埋葬在我心里。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这一点，我确信无疑。

“我脑海中那个非凡的世界”——日记里写满了计划、草图、小说开头，连最小的事也有详细的描述。——莫扎特做出了反抗，他直接反驳了父亲。卡夫卡只是沉默不语。我认为这（并非他父亲的束缚）才是他逐渐走入痛苦世界的根源，而且也导致了他的患病和离世。而他父亲的束缚更加重了工作对他的桎梏，在这一点上来讲的确是对他的不幸推波助澜。而这种不幸在最根本上是基于这样的现实，那就是这样一个充满天赋的人，才思泉涌的人，在最年富力强的时候，被迫日复一日地处理着与自己的内心世界毫不相干的事，直到他精疲力竭。

“ 写作就是使命 ”

写作对他而言有多重要。卡夫卡在给他准岳父的信中曾这样写过：文学创作是他“唯一的渴求”，他“唯一的职业”。这封信很奇特，在多个层面上具有重要意义。1914年8月6日，他在日记中写道：

“描绘我梦幻般内心生活的意义使得其他一切事情都不再重要，其他的一切都可怕地枯萎了，而且止不住地枯萎。没有任何其他事情能让我感到满足。可是现在我描述的力量却变得不可预测，也许它已经永远地消失了，也许它还会再次降临到我身上，可我周边的环境对它十分不利。所以我摇摆不定，不停地飞向山顶，可在那上面我一刻也无法停留。”

“我有一个使命。”他在另外一处曾这样写道。起初看起来像是在说一个文学使命，如果人们没有感觉到，从根本上来说从一开始文学使命的背后有一种宗教使命——这种卡夫卡式宗教带有一种独特的宗教性，这是一种充盈的生命的宗教、让生命充满意义的宗教、好好工作的宗教，能让人在大众和人类共同体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审批》原版封面

“独自一人只会带来惩罚。”日记中的这句话是在卡夫卡作品中不断出现的主旋律。他的作品中总是描写 最为极端的人与人之间的陌异感和孤独感。“越是让我更孤独，我就越喜欢。”两种截然相反的倾向在卡夫卡头脑中打架：对孤独的渴望和归属于集体的意愿。只有认识到下面这一点，才能真正地理解他，那就是他原则上鄙视对孤独的渴望（在他身上毫无疑问存在着），他将一种在集体之中，在有意义的工作中度过一生（长篇小说《城堡》的主人公K徒劳地想要闯入的那种生活）视为最高目标和理想。

可为了自己的文学创作，卡夫卡当然需要孤独，需要一种完全陷入沉思的状态，但正如他的日记所显示的那样，这种状态有时会被一场对话打破，或者向朋友转告一件事就会危及这种沉思，但他会仔细核查。1912年3月他写道：“我只是由于自己的文学使命才会对别的方面完全没有兴趣，并因此而显得冷漠无情。”

这真是位无比真诚的朋友啊！文学写作本身对你而言就是真正充实生活的象征啊，不过它同时还具有多重意义：文学创作就是事业本身，是你的生命，是正确使用你与生俱来的力量。

艺术就这样服务于宗教原则，赋予人生某种意义。艺术以一种工作的面貌出现，让人将上帝赋予的积极的创造力发挥出来，与人类构建起来的、充满意义的其他工作相比并无二致，将写作者从无所事事的空虚引领到有所作为的集体中。看起来卡夫卡的某些问题起码是濒临无法解决的边缘。然而，假如卡夫卡身体和精神上坚忍不拔的程度达到最大值，那么我觉得在卡夫卡此后的发展中一定会经历远远超出我们今天设想的事情，对此我深信不疑。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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