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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克莱因创造了蓝，还是蓝成就了克莱因？

来源：朋友圈生活时间：2023年07月21日 07:28

原标题：是克莱因创造了蓝，还是蓝成就了克莱因？

◎叁叁

展览：伊夫·克莱因：超越时空

展期：2023年7月6日-10月3日

地点：嘉德艺术中心

克莱因蓝是由法国艺术家伊夫·克莱因以群青蓝为基底所调制出来的颜色。这种色彩模式（RGB0:47:167）的蓝色视觉统摄力十分了得，即使栖身于窄小的画布，也能轻易吸引空间中的全部视线。不少美术爱好者将克莱因蓝等同于群青蓝，在视觉层面，二者的确难以区分。而如果关注克莱因的作品，走近观看，就会发现覆盖于表面的色粉肌理保持完好——这种质感赋予克莱因蓝多于群青蓝的一份饱和感，显得更为深邃纯粹。

颜色对感官的调动，叙述总是不如亲临现场直观。嘉德艺术中心暑期大展“伊夫·克莱因：超越时空”展出法国艺术家克莱因包括绘画、雕塑、装置、摄影和电影等多种艺术类型的60余件代表作，重现其短暂艺术生涯中以颜色为原点，探讨艺术的非物质、虚无与精神性的历程。

来自群青的“克莱因蓝”

先回顾一下克莱因蓝的基底——群青在欧洲绘画中的历史。从青金石中提取的群青蓝最早见于6世纪的阿富汗壁画，宋代中国画中也曾出现它的身影。其拉丁词源名“ultraminus”，意为“超越大海”，恰好回溯了中世纪群青从阿富汗地区几经辗转，由海路传至欧洲的小传。由于昂贵稀少，这一颜料在中世纪画作中常被用于绘制圣母像的衣袍；在亚欧大陆东部，往往只有在佛教圣物上才能发现群青原料青金石的使用。可见这一蓝色在大陆两端的美术造物遗存中，颇有神圣感。

严格意义上讲，艺术家伊夫·克莱因并没有“发明”任何颜色，只是在颜料商的帮助下，将易挥发的群青颜料加入一种干燥时会收缩的黏合剂，并于1960年5月19日将这一蓝色制作工艺在法国国家工业财产局（INPI）注册为“克莱因蓝”。中世纪以来大师所用的绘画颜料，被一个非美术科班出身的20世纪艺术家注册命名。这种“上纲上线”的操作，在今天看不由怀疑其中有他自我炒作的嫌疑。真实情况是否如此？伊夫·克莱因在蓝色背后，究竟藏匿着怎样的意图？

伊夫·克莱因的父母均从事绘画行业，从最初习练柔道到成为艺术家，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家庭的影响。颇具反叛色彩的是，伊夫·克莱因在最初作画时，就将矛头对准了传统绘画最倚重的元素——颜色和线条。线条作为决定绘画中象形之物的条框，被他主动废除，而颜色的发声却被最大化。伊夫·克莱因第一批创作的作品就是蓝、金、粉三种颜色的单色画，只因色彩能为感官激发最极致的感受。伊夫·克莱因曾在文章中表明：“我断然拒绝在一幅画的表面呈现两种色彩。同一幅画布上的两种对比色彩不是迫使观者进入感性，进入主导，进入画面意图，而是迫使他看到两种色彩之间的斗争或完美和谐的景观。这是一种心理状态，一种感性的和情绪化的状态，它延续了一种残忍的统治。”

伊夫·克莱因的单色用于彰显绘画的纯净性，诱导观众耐心沉浸其中冥想回观，这样的观看方式有着浓厚的神秘主义色彩。而最终促使他放弃其他颜色“专攻”蓝色的动机，至今仍然没有定论。我们只能从他留存的字句中获得线索：“什么是蓝色?蓝色是看不见的东西变得可见……蓝色没有尺寸。它存在于其他色彩的尺寸之外……所有色彩都引起特定的联想……而蓝色使人想到海洋和天空最多，毕竟它们是真实可见的自然中最抽象的东西。”

以“蓝”创作的艺术家们

谈及单色画创作，伊夫·克莱因并非第一人。20世纪初俄国十月革命爆发，至上主义艺术家卡西米尔·马列维奇惊人地创作出《白上白》《黑色正方形》等单色革新绘画。马列维奇摒弃了具象艺术的大部分特征，颜色没有深度和体积感，只留下一个简单的几何形状，没有精确的对称性，且边界界定不准确。单色本身似乎在陈述，当推翻一切既定现实，人类思绪只剩下空无，绘画通过废除旧的对象，将心灵感受推入符号与事物坍缩的实在界。

伊夫·克莱因在单色画的创作中对马列维奇的影响避而不谈，这恰恰赋予前者作品话题性和暧昧度。二者艺术意志的联通之处或许是在于纯粹颜色覆盖下的某种超验主义元素。真理和灵性不仅存在于理性和经验之中，还存在于个体的内心直觉和超越感知的领域。单一的颜色，通过直观的方式来激发体验，将个体的内在灵性与自然、社会和宇宙联系起来。

“蓝色超出了人类界定的严肃地理学。”这句台词出自导演德里克·贾曼的遗作——电影《蓝》（1993）。贾曼因罹患艾滋不幸失明，在生命最后时光的创作以纯蓝充斥银幕79分钟，不受任何形象的束缚，唯有独白，成就一首惊为天人的“反电影”电影诗。而台词将地理、身体、宇宙一系列意向跳跃串联。似乎闭上双眼，在人类所认知的代表物质的形象尽头，终究将回到蓝色汪洋。

当“克莱因蓝”挣脱了画布

伊夫·克莱因也在蓝色上进行了一名艺术家的常规尝试。本次展出的作品，为观众认知他的艺术生涯提供了多重角度。《人体测量学》重现着古典绘画对基督教文化中“人体”的探讨，创作过程也充满了戏剧性。他用画布和蓝色记录风、雨及运动，还原宇宙自然。1960年后，颇具声望的伊夫·克莱因进行了“跃入虚无”的表演，展示他从一个建筑门口的柱子上飞起的画面……

一切有着浓郁“克莱因式”风格的创作中，永恒的仍是他艺术的终端标识——那过目难忘的蓝。本次展出《纯颜料》，色粉安静地置于边界模糊的展厅地面。在这件巨大的装置中，蓝色只顾及自身，却比他的单色画实现着颜色多维度的解放——传统绘画中的颜色在这件作品中将自身前置，决心再不围绕某个形象来制作图案；并且颜色不再寄生于画布，早已挣脱出这个狭小平面空间，在视线无法一次纳入的蓝色中，色粉找回了最原始自然的生命力。

大部分画家都有调和色粉的习惯，只有经过黏合剂固定，色粉才能从自由离散的状态集合在一起。数百年来，人们对画作的展陈方式都服务于或说受限于自身的生理特征，即站立时观看作品的视线是垂直于墙面的，于是颜料被黏合于画布之上成为不争的必然。一旦认识到是我们生理的边界塑造了世界的样子，世界又反向塑造我们的精神认知，这条固定的认知链条便有了瓦解的可能。在伊夫·克莱因这里，色粉回到了自由的状态不再受到人类干预，地心引力就能将其“固定”在作品中，于是颜色获得了进一步解脱。到了这一步，它与我们的关系反客为主：从物质性的色粉，到传达非物质性的观念，《纯颜料》这一作品似乎给出了最佳总结陈词。

不可言说的“蓝”的本质

一地的浩瀚是星空，是深海，我们徜徉其中也打破了自身认知的桎梏。在与克莱因蓝对视的瞬间，地心引力所代表的包括人在内的“自然秩序”才是一切的主宰，理性和其他都在令人讶异的蓝色冲击波中，黯然退出了意识的边界。

作为当代人，当试图了解一名“成功”艺术家因何隽永时，总是保持着些许质疑精神。如齐泽克所言：“必然性是事后回溯建构起来的。”关于伊夫·克莱因跻身为一名伟大“艺术家”的多重身份建构，他的新前卫较之于马列维奇历史前卫的隐秘关联，甚至今天的观众在新时空景观下解读色粉深处的秘密……一切争议与困惑，正是不同时期的人们在回溯性思索这种蓝色的本质。

我们笃定的是，克莱因蓝在循环的辩论和审视中，保有鲜活的生命力。有没有一种出于神学视角的可能，这种纯粹的颜色，从远古时代就曾带领我们回到人类与自然母体尚未分离的神话状态？片刻的凝望便能重获宇宙回响？倘若如此，今人都应当感谢这位疯狂的天才艺术家——伊夫·克莱因把一切本就必然在人类存在史中的蓝，如圣母衣袍上的蓝，印象派光影在心灵投射的夜空蓝，“物派”李禹焕单色画之蓝，甚至未来其他艺术领域，譬如导演贾曼《蓝》中茫茫诗意，剧集《爱x死亡x机器人》AI画家探索主体意识起点的齐马蓝……以神学为背景贯穿的不可言说之蓝，通过他未曾停歇的艺术实践，通过极为偶然的“注册”行为，加冕了永恒的惊叹号。

供图/嘉德艺术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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