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洁清 楼培|钟泰与复性书院
原标题:潘洁清 楼培|钟泰与复性书院
《温州读书报》2021年第9期配图发表了拙文《马一浮致钟泰佚札》,其背景阐述主要依据《马一浮全集》中书信类资料,略嫌不足。值得庆幸的是,《钟泰著作集》于2021年11月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其中收有《钟泰日录》《钟泰诗文集》等,为我们提供了此通佚札前后的相关信息,颇资利用,堪为补说。
《钟泰著作集》书影
根据《日录》,钟泰于1943年7月6日从湖南蓝田出发,辗转经过湘潭、衡阳、零陵、桂林、宜山,8月底终于抵达贵阳,在内迁当地的大夏大学任文学院院长兼中文系主任、教授。同时也在迁至贵阳近郊花溪的老东家之江大学兼课。钟氏与马一浮及复性书院亦一直保持联络,限于篇幅,此处稍举数例,以概其余。如1943年11月13日:“马湛翁寄来《尔雅台答问续编》二册。”12月20日:“复性书院书寄来。”1944年1月17日:“复性书院书款已收到,有覆信。”3月12日:“寄《答马湛翁见怀》一律,又《读近作奉寄》一绝。”两诗全文见于《钟泰诗文集·诗辑一》,惟整理者误系于1945年,当予改正。
贵阳期间,夏承焘、任铭善曾函邀钟泰前往浙大龙泉分校,蓝田国立师院、四川大学和因战事迁到福建三元的江苏学院等均寄来聘书,钟氏皆婉谢却之,即便他在大夏大学也不乏失意,如《日录》1944年2月17日记载:“本日大夏上课,然上课者竟无人。此间百事敷衍,提挈不起,可叹也!”翌日又记:“本日有课,无上者。……教务处送毕业论文来看,看两本,误字累累,竟看不下去。”直至1944年12月初,钟泰雇车赴遵义,又到过白沙、重庆、江津、成都,曾暂驻于中央大学、四川大学等处。
1945年5月25日,钟泰来访四川省乐山县(古称嘉定)乌尤山上的复性书院,《日录》记载:“午后与厚侄到乌尤寺看马湛翁,不见八年矣。张立民、王星贤亦渐有老趣。湛翁住濠上草堂,在寺后,地名麻濠之上。其外甥丁安期所生子名慰长,则十八岁矣,女名静[敬]涵。谈至薄暮,湛翁直送至小河岸始归。”27日:“检理行李,迁住濠上草堂,由张立民、王星贤派船相接。过江与湛翁谈甚欢,湛翁并为置酒,然以便血,不敢饮也。”此后马一浮与钟泰常谈文论学,如《日录》6月4日:“湛翁谓少时亦泛滥而鲜归宿,自戊申年(1908)一变,始专力于先儒之学。又言嘉兴姚镜潭《竹素轩稿》,时文为龚定庵所折服,其人亦讲理学,所得全在其稿,云《制艺丛话》曾载其‘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一文。”6月5日:“湛翁出示《诸子会归总目》并《序例》,盖庚戌年(1910)所定,嘱为斟酌。此稿本后有《与蒋再唐(名麟振)论儒佛义》一文,为戊午(1918)正月作。其以六艺摄群言、以五教判六艺,正今时所常谈,乃知其发端已久矣。”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钟、马亦曾一道进城、赴宴、访友等,特别是学有良朋,诗逢对手,吟兴遄飞,唱酬不绝。《日录》中提及的《盐井》《秋涨》《罢战时》《寇退口号》《绝句十四首》《云起》《晨写所作二绝》《闻芷江受降》《夜间得一律》《收潦》《尔雅台偶成》《赴安谷检书道中作》《滑竿》《答客语》《重九》《舟中近事》《山斋》等诗或其和作,大多可在《钟泰诗文集》《马一浮全集·诗集》中找到原文,加上《马一浮全集》中马氏致钟泰信札,彼此呼应,互相映照。如8月28日钟泰作《闻芷江受降》五律一首,“书送湛翁阅,傍晚即有和诗,并云余诗近雅,和诗则近风也。”马一浮在四川数年,诗兴勃发,纪事抒情,有《蠲戏斋诗编年集》。而钟泰此前诗情平淡,到复性书院后则迎来了一个小高潮,应该说与马一浮的惺惺相惜、无往不复、代改诗稿等有直接的关系。
钟泰曾畅游峨眉,前后计八日,回嘉定后仍住城里。其时因“妾身未分明”,钟氏亦有不安于此、拟往他处之意。《日录》1945年7月14日:“过河至麻濠看湛翁。湛翁又苦留,劝勿赴滇。然董事会迄今无聘电来,欲即移住乌尤寺,实未便也。”16日:“寄湛翁一书,允就书院分纂,暂不赴昆。值路遇詹允明,即交其携去。”17日:“湛翁又有书来,促移住山中,当覆以董会电未到,终于名未正,请稍迟。”21日:“晨湛翁偕星贤过江枉顾,以董会聘电未到,深致歉意,并恳候至七月底勿行。是日大热,湛翁冒暑而来,极为不安。”25日,复性书院董事会聘电虽迟终至:“午后王星贤送董会聘电来,约定月杪月初移住乌尤寺。”30日:“早何翘森来看,旋星贤来,即同渡河移住书院。中午饭后到濠上看湛翁,谈至薄暮始与星贤同回。”书院协纂身份确定(送到正式聘书在8月14日),宾主皆欢。翌日,“湛翁来看,并借《白沙集》《罗念庵集》《蔡氏九儒书》《薛文清集》《金华四先生集》,不全者与阅定”,马上投入编纂书目、商量参订的工作中。
如学界所知,马一浮自1939年9月至1941年5在复性书院讲学,1941年6月正式宣布辍讲,其后将专事刻书,所谓“寓讲习于刻书”。其实早在1940年6月,马氏就撰有《儒林典要序》,云“今最录诸儒发明性道之书,断自濂溪(按:周敦颐)以下,为《儒林典要》,以饷承学之士不溺于流俗者”。1944年6月8日,马一浮作《为董事会代拟书院募集刻书基金启》,论及刻书五类:《群经统类》《儒林典要》《诸子会归》《文苑菁英》《政典先河》。《诸子会归》后断自濂溪以后皆入《儒林典要》,前此均未刻。前两类从1940年即开刻,至1948年停止刻书时,《群经统类》刻成十一种二十一册,《儒林典要》刻成十七种十七册,其他两类则列而未刻。
1945年8月至12月是钟泰在乐山复性书院正式担任协纂并开展相关工作的时期。在《日录》中可见他翻看《唐确慎集》《白沙子集》《李二曲全集》《胡敬斋集》《养正类编》《紫柏大师集》《皇极经世系述》《四如集》《大学》《春秋》等,查阅《四库简明目录》《四库书目》《明史》《明儒学案》,撰写《杨愧庵粹语序》。8月24日他还曾与王星贤“同至城内武汉大学阅书”。8月29日:“拟续提书目共七种,又须检查书共八种,午后函致湛翁商酌。……晚湛翁又开书目四种,并覆函来。”30日:“决用湛翁所开四种。加入《徐养斋读书札记》《考古文集》《医闾集》《翠渠摘稿》四种,又待查书四种,交立民备函,并覆函湛翁。又将分配四人所抄各书开一单,交林伯而呈湛翁酌定”。10月2日:“赴安谷查书。……查赵㧑谦《考古文集》、《医闾集》、周翠渠《摘稿》三种。翠渠于义理无多发明,决不收入《儒林典要》,此嘱士青不用抄矣。”3日:“仍留安谷。查岳正《类博稿》、张吉《古城集》、陈谟《海桑集》,亦三种。《类博稿》《海桑集》文颇简雅,然亦不足入《儒林》。《古城集》第二卷《陆学订疑》一卷,语极精,足捄陆学之失,即不全收,此卷不可遗也。俟归后与湛翁再商定。”4日:“留安谷。阅邵国贤《容春堂集》,共三十二册。国贤,《明史》入《儒林》,与当时名儒如章枫山、陈白沙、罗一峰、庄定山、贺医闾并有往来。集中记、序、杂著诸文皆精粹温雅,极有益于学者。且东林书院之启,实自二泉肇之,《儒林典要》自当收入。惟集有正、续、后、别,而诗居大半,应酬之作亦不尠,似当删而存之。”5日由安谷乘舟返归。7日:“《儒林典要》明儒书目拟就,约六十馀部,即交湛翁酌定。”13日:“傍晚与湛翁共订续提抄写书四种:一、《泾野子内篇》,(子部儒家。)二、《洹词》,三、《小辨斋偶存》,四、《虚斋集》。(并集部别集。)”22日:“湛翁有诗和予《山斋》之作,午后并来谈编目之事,谓须仿《四库简明目录》例,每书下加以案语,使购读者有所抉择,并以示之途径云。”今《钟泰著作集》第五册附有《〈儒林典要〉拟收明代诸儒书目》,落款时间为1945年10月7日,即《日录》中“交湛翁酌定”者,而13日所列四种业已包括在内,或是后来增补。
马一浮虽然向有关方面提请拨款,并数度鬻字筹集刻资,但其时物价腾涌,经费窘促,刻工缺乏,中途甚至有工人坐地起价,近乎落井下石,故刻书之事并不顺利,只能量力而行。因平素暇时较多,马氏常以临池、作字、刻印自遣,钟泰的协纂工作也不算急迫繁重,《日录》中多有从容读书并摘录、评论之记载。令人欣慰的是,艰苦卓绝的抗战终于要迎来胜利了。《日录》1945年8月22日:“早湛翁送《寇退口号》六绝来。”28日:“作《闻芷江受降》,成五律一首。”9月3日:“报载降约已在东京签字,重庆定自本日起庆祝三日,书院惟悬旗而已。”10日:“报载中国日军降约于昨九日上午九时在南京签字。”在举国欢庆之时,复性书院东迁也随之提上了日程。
《日录》8月31日:“湛翁拟一电致董会,嘱附名,盖为迁移事也。”9月18日:“午后湛翁来谈书院东迁事,并出与(沈)敬仲书相示,欲董会推余先往杭州接洽布置。余意能与朱蕙清同行最好,盖蕙清为基金保管委员,且与浙主席黄季宽识,原浙省府驻渝办事处处长也,今派充浙江邮政汇业局长。董会本托其至浙接洽院址,与之同行,便利多矣。”10月9日:“午后湛翁来谈,并出致敬仲函相示。举书院今后困难者七端,然要之不出经费一端而已。”31日:“沈敬仲有一信自江津寄湛翁,因在湛翁处略谈书院后日应商榷之事。”11月20日:“午后在湛翁处小谈东归后择地事。”12月5日:“午后偕敬仲同至湛翁处,谈书院规制及将来计划甚悉,当推某起草。”7日:“属稿书院章程粗定。晚在湛翁处谈某归浙准备,定与敬仲同行,到渝候船再说。”8日:“晚在湛翁处稍有商略,未竣事。”11日:“晚在湛翁处商其所为书院组织。”14日:“连日检行李。晨敬仲送湛翁所作《致董会备忘录》及《改订书院规制刍议》来阅,大抵仍本简章。湛翁之学文胜于质,其异时成就人物,恐亦多文士耳。”15日:“检点行李粗毕。晚在尔雅台谈。”16日:“起行李进城,湛翁饯于玉堂街新滋美酒馆,除书院诸君子外,有邓南屏。南屏亦旧时书院参学也。”翌日,钟泰与沈敬仲启程出发,经内江到达重庆。22日,他们前往拜访了复性书院董事会陈霭士、沈尹默、屈映光、虞逸夫等人。27日:“午后书院董事会开会,得见寿毅成、朱惠清等,并与惠清接洽到杭后支款事。”
中年钟泰
1946年1月14日,钟泰自重庆乘飞机回到家乡南京,结束了“漂泊西南天地间”的数年生涯。在南京期间,他曾往王伯沆灵前一哭,又看望老友柳诒徵,与马一浮也一直保持书信往来。28日坐车赴杭州,席不暇暖即办理复性书院之事:“在六聚馆食面后即看朱惠清。发一电与敬仲催款。访黄文叔、李立民,皆未遇,见余樾园,亦言觅屋不易。往来奔走,车费几及千元而无眉目,懊恼至矣。”接下去一段时间他虽然也曾走亲访旧,看望了夏承焘、任铭善、孙传瑗、孙孟晋等友人,但一直都在为择寻书院新址奔波操劳,并请朋友们帮助打听消息。29日:“早起即看黄文叔,邀与同乘车至平安里看伍少樵。寿卿之屋尚完整,然住户混杂,已成北方所谓大杂院,可叹也。”30日:“早约文叔同至钱塘门看竺鸣涛、罗露天,将董会信及赠书交与。……湛翁所开城内各大住宅,交露天代为调查。”
2月2日,钟泰访李立民,“告以蒋庄、葛荫山庄、阮公祠三处并可作书院院舍,属为设法”。3日,陈从周邀夏承焘、任铭善午饭,钟泰同去,“欲籍此询知是否有民屋出租”,“谈及王马巷白衣寺有屋甚多,又水陆寺巷孙宝琦旧宅为王五权者所住,被封,似皆可借拨。饭后因与同去一看”。顺便又去看汤拙存,“更由其仆通一片与彭安仁之子,问马所巷屋也”。晚上回到住处,“余樾园有信来,言借孙俶仁屋不成矣”。4日,“访可园,已为兵据”。6日,“覆敬仲一信,告以省府已指拨蒋庄暂归书院应用”。9日,“至市府看周企予,谓蒋庄别有用,书院当在葛荫山庄,不知彼与李立民又如何商议也”。11日,“再看李立民,谈院址事”。12日,“立民送信来,言院舍改拨借葛荫山庄”。13日,“为葛荫山庄事到市府会徐雄飞、钟伯庸。因过葛荫山庄访林光宇,未晤”。14日,“再访林光宇,不晤。回行看朱寿潜,谈租朱文公祠。朱允,商之族人再议。盖官家不可靠,惟有求之私人矣。又到颐香斋访葛桂生,以葛荫山庄托其经管也……过汤拙存谈孩儿巷、夏氏屋事,托其倩人接洽”。15日,“发一信与湛翁,告以转谋朱文公祠事”。16日,拜访汤拙存介绍的冯锡之,“谈租借蒋庄事,允函蒋苏盦商之。……此事亦告知湛翁。发一信与袁心粲。晚十时林光宇来,言葛荫山庄可让,盖以李立民有谯让之言故也”。谯让者,谴责也。19日,钟泰去浙江省财政厅接洽书院刻书拨款事,午后与抵杭的袁心粲“同访朱寿潜,谈赁朱文公祠事,言尚须待浙大回信”。21日,“顾锡之来顾,约数日内同去看蒋庄房屋”。22日,与袁心粲同访冯锡之,“约其明日午后二时去勘蒋庄房屋”,“再到湖上看林光宇,……巡视葛荫山庄全屋一周”。23日,“午后雇车至蒋庄赴冯锡之之约。……林光宇来谈腾让房间事,未决”。25日,“袁心粲来,留一字去,言腾屋事未谈好。林某惫赖,而遇心粲之懦,计益可售矣”。
马一浮致钟泰佚札
马一浮致钟泰佚札
到3月份,事情又有起伏波澜。1日,“傍晚心粲来,知青年团腾让房屋事又有变化,焦灼极矣”。4日,“得湛翁廿四、廿五日两信。虞逸夫廿八日一信,附有心粲聘书及致省府请拨藩署旧址书”,晚饭后又“过拙存一谈湛翁赁屋事”。5日,“到立民处午饭,便将董会索藩署旧地为院址与省府诸公信交之,聘书亦交心粲。并航空覆一信与逸夫,三日与敬仲一书亦于本日修改后发出,皆言赁屋与索地二事也”。6日,“与心粲邀徐太太同至孩儿巷看夏氏屋,大触霉头。覆一航快信与湛翁,当知乐山人之理想与此间事实,大相径庭耳。在拙存处午饭,与心粲大争。此公诚长者,然执拗亦可笑可怜也”,好在当日出现转机,“晚心粲来,言葛荫山庄已腾出一间,明日可迁入,极慰”。《日录》提及的这通航快信即前揭马一浮致钟泰佚札中“言之綦详”的“六日惠教”。7日,“路遇文叔,托其代觅木工,估计文公祠修理费,约明早来。又到民权路看葛桂生,未遇,留一字,请其写信与沈延儒,介绍谈判租借葛荫山庄”。8日,“文叔所介陈阿鸿来,因同至文公祠一看。……饭后到葛荫山庄会袁心粲,昨日迁入也,嘱以数事”。9日,“陈阿鸿送估单来,开价二百馀万,租文公祠恐不谐矣”。10日,“心粲来,又开支票十万元与之,并以修理文公祠估价事相托”。11日,“立民为拨藩署旧地作院址事来一信,即转敬仲,属其向府院两处接洽,又将前财厅代电寄与逸夫,(属由董会作覆。)航空挂号寄去”。12日,收到袁心粲一信,“言拙存不以代湛翁赁岳坟、鲍氏屋为然,然欲湛翁舍棻之一家而住书院,如何做到”。
该月13日,钟泰乘车赴沪,但身在沪上心在杭,14日,“发一信与心粲,属接洽朱公祠,并将家具单速寄敬仲”。18日,“午后偕一之乘车到西摩路五四七号看沈延龄,谈租借葛荫山庄事。沈病足,由郑芹生(粤人)代见,言屋可借,但期不能太长,订约仍由葛桂生代表,是此事仍须回杭始能作定也”。与沈敬仲、袁心粲亦有鱼雁往返。26日,“乘汽油车回杭”。27日,“在蕙宜村得湛翁十七一信”,此信即拙撰《马一浮致钟泰佚札》所披露者,时间上丝毫不爽。28日,“午后偕心粲进城会朱寿潜、朱友渔,谈文公祠租约”。31日,“早九点到葛荫山庄看胡经藩,不遇,改约明日”。4月1日,“为院舍事打一电话与立民”。
可惜《日录》自1946年4月3日至1947年5月的部分阙失不见,看似未能原原本本,察其始末。但实际上《日录》缺载的这段时间,钟泰正好离开杭州,赴建德梅城省立严州中学讲授国文、历史,其后更至上海光华大学任教,与复性书院再无实质关联。而马一浮在1946年1月至3月全力筹画东归事宜,4月份回到杭州,亲自主持复性书院诸种安排,5月份移居葛荫山庄,同时租赁朱文公祠作为刻书处。我们有理由推测,这段时期内,钟泰或许正式提出辞请,离开复性书院。所以就钟泰受聘于复性书院而言,《日录》大致上贯穿始终,记载翔实,留下了珍贵的文献史料。
从以上摘抄、叙述来看,钟泰与复性书院的因缘集中于1945年5月至1946年4月这一年时光。其中又可分为两个阶段,前一阶段在四川乐山,钟氏受聘任书院协纂,广览群籍,钩深探赜,拟定《〈儒林典要〉拟收明代诸儒书目》,期间观景揽胜,诗歌唱和,优游不迫,堪称惬意。后一阶段先遣东归杭城,筹措书院新址,殚精竭虑,念兹在兹,然而时世艰难,一波三折,以致身心憔悴,并不愉快。复性书院不久宣告结束,改为智林图书馆。钟泰的适时离开,也未尝不是明智之举。
钟泰脱离复性书院,是水到渠成之事,马一浮亦未因此而心存芥蒂,产生隔阂。这里可以插叙一件小事,以见马、钟的君子之交,和而不同。钟泰甫至乐山复性书院,即介绍吴林伯来此就学,后将东归时,又代彭祖年求马一浮字,均蒙马氏应承照办。但他曾居中为钱子厚敦请马一浮撰《王伯沆传》,却未能如愿。《日录》1945年6月19日,“有子厚寄来伯沆行述,并欲乞湛翁为文传之”。22日,“为替伯沆作传事与湛翁言之再三,始见允”。24日,“因乞湛翁为冬饮撰文事发一快信覆钱子厚”。近一个月后的7月20日,“午后子厚信来,催伯沆传文”。但马一浮方面并无动静,即便去催也无济于事,故而钟泰亲自动手,21日:“作《伯沆传》,粗为布局,未能成。”24日,“作《伯沆传》,略可观,殊不惬意,当更修改”。25日,“修改《伯沆传》,略可观,然终嫌叙次不能整饬也”。此后很长时间没有下文,直到12月9日,“寄一挂号信与钱子厚,将所为冬饮翁传稿附去”。此事总算告一段落。其实《马一浮全集·文集》中收有铭、传体文,但数量尟少,绝不苟作。又1943年丰子恺函请马一浮为去年圆寂的弘一法师作传,《马一浮全集》第二册之书札卷一收有马氏1月26日回信,称“附来音公(按:李叔同出家后法名演音,号弘一)诸上足所草音公事略,欲使衰朽为之传。鄙意音公道成,更无余事,此类世谛文字,或正是大德所诃,何所用之?辄写一诗去,希为善谢。又录老友谢啬庵(按:即谢无量)及拙诗如别纸,皆为音公而作者。如谓须传,有此数诗,实作传已竟,无须蛇足矣”。他认为多年老友弘一法师道成而去,无需作传,而对于钟泰代钱子厚请求的《王伯沆传》,不知是恪守原则还是了解无多,他的推辞婉拒应该是持之有故的。这也体现了马一浮性格中迂阔执拗的一个面相,在竺可桢日记、叶圣陶《嘉沪通信》等资料中亦可找到相关论述。
钟泰九十岁生日时摄于南京天青街住宅前
从钟泰《日录》和马一浮诗文、书札中可知两人其后仍然保持友好往来。特别值得一提的是,1962年2月,应原复性书院学生、现吉林大学教授金景芳之请,马一浮致函钟泰,劝驾至东北文史研究所任教。钟氏北上长春之前,专程到杭州与马一浮探讨教育方法。他在东北文史研究所工作四年,为研究生班学员、来所进修或旁听的高校教师讲授《四书》及《周易》《荀子》《庄子》等经典,并曾为吉林大学开设“宋明理学”系列讲座,直至1966年5月返沪。这段晚年讲学时光也是钟泰与复性书院殊胜因缘的另一种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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