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那天，我第一次怀旧

原标题：长沙：那天，我第一次怀旧

我穿越回了过去。

并且我似乎变成了一支钢笔。

这支钢笔是父亲送我的，之前不小心丢了，后来莫名其妙找了回来，一直放在书柜里。

我花了3分钟接受这个事实，其间一直保持不错的心情，直到我看见旁边那件白色纱裙。

我穿越了，但我回到了人生最不想忆起的那一天。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我穿着白纱裙站在舞台中心，身旁的人欢声笑语和父母分享鲜花喜悦。我的视线在人群中快速扫描，却始终没看见父亲身影。

明明约定好了的，他明明知道这次演出对我很重要！

那天的缺席也成了我们关系疏离的转折点。之后不久，父亲出了国，重组了家庭，驶出了我的生活。他和我们的交流只有每月汇回来的钱和几条信息，到后来，钱都不汇了。

我也很少想起他和以前的事情。

……

我被放进袋子，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忽地身子一轻，我掉在了地上。长叹一声，抬头看着天空。

我看到乌青的天底，黑云遮掩了最后一缕阳光。

有人捡起了我，是父亲。

父亲穿一件皱巴巴的衬衫，脸上的胡茬都没刮干净。记忆里他总是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后来他出国后我也没见过了，兴许成了成功人士。他把我放进了口袋里。

眼前忽然一黑。

重见光明之时，我发现我们在一辆大巴车上，行驶在山沟一条小路上。

窗外的雨愈下愈大，山上的树被吹得东倒西歪，时不时飞来两件破布衣服。

这是去干什么？怎么跑到山里来了？

又是一片黑暗。

再次睁眼，我看见被洪水冲垮的瓦房，树和奄奄一息的家畜倒在一起，到处是断枝与碎石。父亲穿着红色的马甲，弓起背在搬一袋沙子。

是志愿者吗？所以他那天是去当志愿者了？

那以后我就被放在了帐篷里的折叠桌子上，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我只知道，父亲每出去一次，衣服上的褶子就多几道，头上的白发就多几根。辛苦的日子里，他是否有想到我？

我鼻子有点酸。

这天父亲很早就回到帐篷，他重重地坐在了床边，连续多天的行动使他疲惫不堪。他拿起了我，在本子上写字。

他写：亲爱的女儿。

他的脸上好像蒙着一层雾，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暗红的雪茄凝固在他干裂的嘴唇上。

亲爱的女儿，爸爸很爱你，妈妈也是。

比任何人都要爱你。

对不起，爸爸没能参加你的演出颁奖。

我感觉天旋地转，我想冲出去跟他道一句对不起，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不告诉我这件事，为什么突然出国又再婚？我想给他一个拥抱，想把这么多年对他的爱和关心全部还给他。

可我是一支钢笔，无法表达，只能看着他没来得及收起的泪花。

雨又下大了。

男人女人的叫喊声，对讲机里不断的沙沙声，直升机破空声和不远处传来泥土吞噬树木的声音杂糅作一团，慌乱之中父亲把钢笔和本子给了一个人。

我看见父亲正托着一个小孩，把他往直升机上送。

我最后看到的，是他坚毅的眼神，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头部传来剧痛。我歇斯底里地叫喊着，眼泪流进喉咙里。这一定是在做梦！快点醒来！快点醒过来！父亲去了国外，而不是倒在了山洪中！这不是真的！快醒过来啊！

风嚣声突然归于寂静，我睁开了眼。

首先出现的是母亲的脸。

我想起来了，母亲说今天社区有个心理咨询的活动，要我带她过来看看，到了这边，她说先让我体验一下。

“父亲……”

“是真的。”

“他在那次抗洪中牺牲了。但是当时你在高考，怕影响你，所以谎称他出国了。”“这谎一编就是七八年，想告诉你，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能骗你来做心理咨询。刚刚一直是催眠师来引导你。”

“那短信，他给我发了短信，还有钱！”

“那是我发的。”

眼泪像山洪一样暴发。父亲牵我手走路，早晨目送我出门，责骂我后暗暗心疼……还有他最后写下那几行字的样子。这些片段像走马灯在脑海中快速闪过，岁月将这些片段冲得模糊不清，我拼命想回忆起和父亲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

怎么就不能早点想到，怎么就不回头看看呢？

我闭上眼，看到了父亲的笑脸。

那天我第一次怀旧，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张清妍 作者系长沙市南雅中学高二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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