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夜雨

原标题：巴山夜雨

巴山夜雨

□诸葛保满

唐大中七年，七夕，淅淅沥沥的秋雨下个不停。

一场秋雨一场寒。在锦官城任职的李商隐，忙碌一天处理完公务回到家，看见冷锅冷灶的厨房，顿觉秋意更浓了，胡乱地炒了一小碟花生米，倒上两杯酒，一杯放在正北方，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恍惚间，爱妻王氏袅袅娜娜地来到跟前，“老爷、老爷”地叫得情意绵绵。

郎有情妾有意，酒过三巡，李商隐想再给娘子添杯酒，谁知一个趔趄扑了空，手腕被地上的酒杯碎片划出一寸来长的口子，鲜红的血渗了出来……

“娘子，娘子，娘子……”

李商隐声声呼唤，却没有回音。屋里那随风摇曳的烛光，把他一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他才想起，这是娘子与他阴阳两隔的第三个七夕了。

眼眶里的泪再也忍不住了，就像屋外的秋雨一样哗啦啦地往下流。

情绪低落的他将酒瓶里的余酒一饮而尽，跌跌撞撞地离开家，走过街巷、越过城门、穿过森森柏林，敲开了一座古寺的山门。

一位慈眉善目的僧人开门迎他进了禅房。

两人落座，僧人关心地问：“李大人，有心事？”

“哎！鸾扇斜分凤幄开，星桥横过鹊飞回。争将世上无期别，换得年年一度来。”

“李大人对夫人一往情深，人神共睹。”

“有用吗？在这鬼地方，想到坟头烧炷香、说句知心话都难。娘子总是托梦问我何时回京！”

烛光下，李商隐的眼角有珍珠一样的东西溢出。

李商隐才华横溢却郁郁不得志。大中元年，升迁无望的他跟随被贬的官员郑亚远离都城到桂林任职，谁料不到一年，郑亚又被贬到循州，他也失去了工作。大中三年，武宁军节度使卢弘止邀他前往徐州任职，不巧的是，一年后卢弘止病故。

屋漏更逢连夜雨，李商隐的妻子王氏也在大中五年因病逝去。处理好娘子的后事，李商隐投奔西川节度使柳仲郢，入川任职。

在锦官城，李商隐人生地疏，对娘子思念成疾，工作屡屡碰壁，难免抑郁，常常借酒浇愁。入川两年多，李商隐成了古寺的常客。

僧人知道，此时话语再多也无裨益，便只是默默地陪他静坐。

不知过了多久，僧人用竹枝轻轻剔除烛芯，用刚烧开的水泡了杯茶，微笑着端给李商隐说：“大人请用茶。”

细长的茶叶在水中如精灵般舞动，仿佛就是长安不夜城中那些袖舞长空的袅娜女子，正在演绎一场扣人心弦的旷世之恋。

李商隐的心情有所好转，轻轻呷了一口茶，却紧紧皱起了眉。

“苦……”僧人抿嘴而笑，把李商隐要说的话抢了去。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知道！知道！”僧人不动声色。“这是新收的武侯茗茶，您若心里苦，它入口便苦；您若心里不苦，它则回甘悠长。”

“武侯茗茶？”

“是呀！我们蜀人最敬仰刘皇叔和诸葛武侯了。”

风轻了，雨小了，门前的太平池里装满了水，映着烛光，水波粼粼。李商隐倚窗沉思，似乎陪伴刘皇叔在街市织席贩履，随同诸葛武侯六出祁山，带着蜀人种桑织锦……脸上不觉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

“李大人，您再品品这杯茶。”僧人在一旁提醒。

李商隐举起茶杯大饮一口，咂咂舌，鼓大了眼睛，把嘴巴张成了个圆，拍拍大腿说：“咦！神了，真的回甘悠长咧！”

“风停了，雨也停了，李大人可以打道回府啦。”僧人躬身作揖。

“是咧，我该回府了。谢谢您的新茶！”

李商隐作别僧人，用地方小调哼着“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新句，步履轻盈地走向森森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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