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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把手上的工作先停一停，《不道德教育讲座》要开课了丨上书房

来源：朋友圈生活时间：2023年09月12日 21:24

原标题：大家把手上的工作先停一停，《不道德教育讲座》要开课了丨上书房

三岛由纪夫和川端康成

三岛由纪夫是日本著名作家，怪异鬼才，“日本文学的骄子”，三次被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为候选人。与普鲁斯特、乔伊斯、托马斯·曼齐名，并称为20世纪四大代表作家，在西方被称为“日本的海明威”。美国的日本文学研究权威唐纳德·金认为三岛是“世界上无与伦比的天才作家”。

三岛在文学上探索着多种的艺术道路，集浪漫、唯美与古典主义于一身，特别是采取日本古典主义与希腊古典主义结合的创作方法，描写男性的生与死的美所取得的艺术成就，是各方公认的。在美学的追求上，三岛着力于对深层心理的挖掘，从隐微的颓唐中探求人性的真实。以生活为题材向艺术挑战，以肉体为本向精神挑战，这便是三岛作品的真正意义。

三岛主要代表作品有《金阁寺》、《潮骚》、《假面的告白》、《春雪》、《奔马》、《禁色》、《镜子之家》等，其中1956年出版的《金阁寺》最为人所熟知，这是部充满悲剧性幻灭美学的作品。今天我们的推送文章来自三岛由纪夫的随笔集《不道德教育讲座》。

作者: [日]三岛由纪夫

出版社: 上海译文出版社

译者: 林青华

《不道德教育讲座》是三岛的随笔集，收69篇文章，这些文章最初发表在日本杂志《明星周刊》上，是三岛为《明星周刊》写的社会文化专栏文章，从1958年7月27日刊至1959年11月29日，1959年、1960年由日本中央公论出版社结两辑出版。

这69篇文章，从日本的生活日常、人际交往、社会风潮，从日本人的道德、情感、思维惯性，各选具体现象、问题进行描述、分析和评论，是三岛在以反讽的方式表达自己对日本国民性的意见，唱反调说狠话，三岛的洞察力、心理分析能力、辩证逻辑以及狂放大胆的表达方式得以相当充分的显露。

三岛由纪夫变身“吐槽狂人”，“杠精”上身，大肆发挥“毒舌”功力，正话反说，言辞大胆，调侃、讽刺，博人眼球，挑战社会“正统”，揭示日本“人性的弱点”，例如“撒谎”“多管闲事”“自恋”“随波逐流”“相亲欺诈””阴柔文弱当道““喝汤不怕出声”“委过于人”“幸灾乐祸”“桃色的定义”“服务精神”“肉体的脆弱”“语言之毒”“多发牢骚”“冒牌货时代”“年轻或青春”等等。

以下内容摘自《不道德教育讲座》，作者，三岛由纪夫。

三岛由纪夫（1925 - 1970）

自由和恐惧

凡人似乎都会害怕一样东西，这种事情最近叫做“搞不定”。谁要是不打自招“搞不定的东西”，那就是大笨蛋。可我没啥好隐瞒的，我就是搞不定蟹。“蟹”的汉字我知道，但我特地写成片假名，只为一见这汉字，我就想起它的形状，几乎昏厥过去。

民间信仰里说，人搞不定的东西，就是在掩埋其脐带的泥土上面爬过的动物，人一辈子都怕它。但是且不说地方上，东京就没有掩埋脐带的习惯。这里一般是收在衣橱抽屉里。要说最先爬过衣橱上面的动物，肯定是老鼠，可知搞不定老鼠的人很多。但是，我怕蟹又是怎么回事呢？我并不是海边出生的。

不过，蟹肉是我的至爱，我喜欢吃蟹腿或罐头蟹肉。可我一见罐头标签上的蟹，就受不了。画得很惹食欲的、蓝色大海上通红的堪察加拟石蟹张牙舞爪的样子……我很清楚一见它就会脸色苍白，所以赶紧撕下标签，撕毁扔掉，只食用罐头里的东西。

更奇怪的是，跟蟹相似的虾，也是我的至爱。烤大虾什么的我都吃，只不爱生吃而已。

人搞不定的东西各种各样，甚至有的挺变态的，据说三船敏郎（日本著名演员，出演黑泽明导演的多部电影）搞不定石灯笼，有人搞不定阳藿，有人搞不定被褥上的水滴图案，等等。嚷嚷“好怕、好怕”，别人也难以置信，甚至有“我好怕馒头”的笑话。

为什么人类有害怕这种无聊东西的特性呢？不，并不仅仅是人类，就连吸血鬼也搞不定大蒜、太阳和十字架，日本的鬼也搞不定柊树叶。

谁都会觉得，天下无敌最没劲。势不可挡的英雄害怕蜗牛——诸如此类，可以感觉到人生妙不可言之处。因为一般人不怕蜗牛，所以仅此一点，就拥有了对英雄的优越感。英雄这一边，就可以凭借这无聊的一点，还欠世间的一个人情。

希特勒之所以予人阴惨的感觉，是因为他没有害怕的东西。如果希特勒害怕鼻涕虫之类，也许纳粹会更得势吧。

只是害怕最高级别的东西——例如氢弹、原子弹、战争，这种人轻易就能把自己的恐惧正当化。正因为氢弹、战争这种东西本身就是恐惧，谁也不能否定其可怕，所以他的恐惧是至高无上的。不过，鼻涕虫呀蟹呀鸡肉的菜式为何可怕呢？无从解释。于是，害怕鼻涕虫的人，就被对他人和对自己都无法解释的恐惧魇住了，不能把自己的恐惧正当化。如果问这样的人：

“氢弹和鼻涕虫，哪一个可怕？”

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鼻涕虫可怕。”

这种说法，肯定要遭到主张禁止氢弹爆炸试验者的痛斥，落得为人耻笑的下场吧。然而，他的回答是诚实的。

比起不知道会不会掉下来的原子弹，眼前的鼻涕虫才可怕！其实，这是我们所居住的世界的本质面貌。英雄也好、凡人也好，都逃脱不了这条法则。如果全世界的恐惧都说得通、都是正当的，全世界人的恐惧心便一致了，什么氢弹、原子弹、战争，就没有立足之处了！然而，历史一次也没有这样发展。对人而言，最为可怕的莫过于“死”。不过，在对死的恐惧方面，人们从没有一致过。一名濒死的病人在公寓房间里因死亡恐惧而忘却一切时，邻室的健康青年正为蟑螂而提心吊胆过日子。

如此想来，也许“不地道的恐惧”，才是人类最健康的模样。没有人在父亲去世时去看鬼怪电影吧，只有不直面死亡恐惧的人，才去电影院看鬼怪电影消遣吧。

害怕蜗牛、蟹之类不值一提的东西，是完全个性化的恐惧，并不是在模仿他人；所以，其中倒是带有自由的意识。对死亡、氢弹、战争之类的恐惧，是被动的恐惧，是对扼杀自己自由的可怕力量的恐惧。与之相比，我们对蟹呀蜘蛛老鼠蟑螂呀的恐惧，倒是积极的东西。我们要主动地去害怕它们。

仔细做个自我分析，我这种搞不定蟹、害怕蟹的心理，可视为针对自己自由意识而付出的一种代偿心理。人类希望自由的同时，又有一种感觉：害怕这个自由是百分百完美的东西。希望自由，但又希望自由仅有一小部分受到牵制。如果对方是氢弹或战争，所有自由都被侵犯了；但如果对方是鸡肉的菜式或者鼻涕虫，那就仅有一小部分自由被侵犯而已。所以我们乐于选择自己搞不定的、害怕的且很是孩子气的东西，诸如蟹呀鼻涕虫呀等等。由此看来，这是不可小视的事情，人类为了生存，不妨就害怕些无聊东西好了。人心所持有的恐惧的分量，各人大体相同，所以，若害怕了无聊的东西，恐惧都在上面了，则可免于对死亡、氢弹或战争产生恐惧。摆脱那种压倒性的、泰山压顶般的恐惧，保持自由之身。得益于此，可以确保自己眼下的自由。

古代中国周朝时，杞国的人担忧天不知何时掉下来，焦虑以致无法工作，这就是成语“杞人忧天”的由来。这个国家的人因为恐惧而将自己全部出卖了。尽量寻找可以正当化的恐惧，看上了众人头顶上的老天。这玩意要是掉了下来，那可受不了，大家都得死掉。想到这儿，不害怕的就是傻瓜，恐惧被完全正当化了，所有人都不能取笑“他人的恐惧”了。于是工作也无法做了，国家灭亡了。

人类还有一种“想要恐惧”的心理。政治也会施行一种普遍的恐惧，称之为“恐怖政治”，到那时候，国民的自由就被政治家没收了。

肉体的脆弱

有一次，我因为担任了健美比赛的评委，前往大矶的“长滩”。其实我今年也想参选“日本先生”的，但那是不可能的奢望，以我这身板，也就配在评委席上凑凑数。

在灼热的阳光下，年轻人们依次现身，抹得油光闪亮的身体展现在跳台上，个个隆起饱经日晒的肌肤。这壮美的一幕，令人切实感觉夏天是男人的季节。我不停地打着分，这时，现场报道员手提录音机，来问我各种看法，最后，他提了一个挺失礼的问题：

“先生，您羡慕他们这样的身体吗？”

于是，我答道：

“我一点儿也不羡慕。对肉体而言，个性是很重要的。虽然我身板不行，但还是想有点个性。”

我随口淡淡说了。我这样说，并不是不认输，这是我最近的开悟。我过去也很羡慕魁梧的人，此刻面前出场的各位健美人士，也绝不是天生就是这样的身体，同样是因为羡慕开始健美运动，从而成功达到这样的健美体态的。我自己不好说成功了，但我也有相应的自信。因为我百分之百尝试了自己肌肉的可能性。

我自认为很了解健美运动的感受——从羡慕出发，到有了相应的自信；但是，社会上也有许多人一点也不明白这样的感受。

大夏天里大咧咧走在街上，T恤衫袖管里的胳膊，就像悬吊着两根竹制“老头乐”似的。才三十左右，就以大腹便便为荣，猛灌啤酒，拍打着大肚皮，做豪放状。再有，用西装包裹起可怜兮兮的肉体，靠着一张面皮充小白脸，认准女人会买他这张脸的账。说到男人的肉体，只要男根粗壮就行，其他部分不是问题，这种想法尤其在日本男人中占支配性地位。为之火上浇油的，是女人对男人肉体无定见，艺伎在宴会等场合夸“哟、好棒的体格”，绝对是大胖子那种脂肪沉积的不健康身体。

但我也并不主张不分青红皂白，所有人都应该拥有媲美一流健美运动员的体格，或者百分之百具备体育专业人士的运动机能和柔韧性。轻易就能翻跟斗，这不是所有男人都必需的。但是，我认为，所有男人都该有一定程度的精神教养，一定程度的肉体教养也是必需的，拥有健康结实的肉体，是一项社会礼仪。社会只是担心精神无教养的年轻人的暴力，而统治阶层知识分子的肉体无教养也十分严重。

不用说，肉体是脆弱的，首先，在当今世上，光凭身体是一文不值的。加上智能方面是随着年龄增长而累积起来的，身体方面却是自三十多岁起就一路衰退下去。值钱的，是某种形式的智能。既然是这样，男人便直盯着智能了，既值钱又耐久嘛。可我就是瞧不上这种人。因为人生仅有一次，是否该看重一些脆弱的东西，将其打磨一番呢？肌肉看起来分明，其起伏形状虽强而有力，但它象征着人类存在中最为脆弱的东西，我于此中看见了人的美。与肉体相比，人类的精神性产物或事业、技术，远为持久。但是，把短短一生只用于持久的东西，总感觉有些卑微。轻蔑肉体，是轻蔑现世。为此，基督教僧侣在我看来卑微、丑陋，乃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那件完全包裹住肉体的黑色僧衣，是精神宦官穿的，而不该是男人穿的。基督尽管消瘦，光是赤裸着这一点就更强。

希腊人真是伟大。希腊喜剧诗人埃庇卡摩斯（希腊诗人、喜剧作家）在其诗《人生四愿》中，将其中一愿歌颂为获得美丽的肉体。希腊人因追求美的热情，必然希望自身是美的体现者。为此，向神祈愿、锻炼肉体。

希腊文的“体操”（Gymnastike）与今天的体育理念不同，据说是一种为成就美的宗教式行为。斯巴达的青年人必须每十天在监督者面前展示一次裸体。若有一丝肥胖的征兆，监督者就下令要更严格注意健康。多不显眼的赘肉都不允许，这是毕达哥拉斯的戒律之一。身体的缺陷全都小心避免。据说亚西比德（雅典政治家、军事家）年轻时，因担心有损形象而没有学习吹笛子，雅典年轻人争相效仿他。

在今天，这样的想法已经作为奇谈怪论被拒绝。自从精神分析学这种花架子学问产生之后，知识分子都受其影响，使用黑社会的分析语言来解释古代民族表现的率直而自然的人性。所以，一群大腹便便的中年绅士，后来者自然也以大肚皮为荣，可当有那么一个人因丑陋而羞耻，满心要开展跳绳和腹肌运动时，他们就取笑他“不像话”，“不瞧瞧自己贵庚了”。在艺术家和学者的世界里，因为大抵由衰颓的肉体掌管，所以弟子们也都模仿他们，全都一副病恹恹的蜡黄面孔，捧着外文原版书。要说懂五千个法语单词和胸围一米一哪个棒，我是难以决定的，但社会绝对判懂五千单词者获胜。

当老婆的肯定也是这样，尽以无聊的事情自豪：“我老公这回要升科长啦”或者“我丈夫也买车子了”，从没听有人自豪地说过“我老公胸围一米一哩”或者“我老公的上臂三十八公分呢”。这样的事情，是女性的大错，因为男性是按照女性的喜好行动的，所以他们就不再费心把胸围扩大十公分，而只热衷于当科长、买车子了。其结果，女性就失去了一个完全的男性。

男人的肉体是脆弱的，不值一文，没有社会价值，谁也不屑一顾，孤零零……充其量出席一下健美比赛，替别人增加一点趣味而已。在现代社会，肌肉这玩意，只不过是可怜、滑稽的角色。正因为如此，我就要在肌肉上面使劲。

文编辑韩哈哈

图文资料 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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