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话剧《长子》导演张彤: “我们已经在路上”
原标题:专访|话剧《长子》导演张彤: “我们已经在路上”
10月9日,北京人艺小剧场新排剧目《长子》在实验剧场结束了首轮演出。这部苏联剧作家万比洛夫的作品创作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但其反映的内容却与当下的现实生活紧密相连。全剧由两个青年因为错过末班车需要借宿而阴差阳错闯入老人家中,并谎称是老人的长子而开始。之后剧情徐徐展开——渴望亲情的老人萨拉法诺夫对这个谎言深信不疑,青年人布西金的灵魂因此受到震撼,决定留下……
新排剧目《长子》海报。
这样“反转”的剧情,不仅构成了作品的戏剧性,更是揭示了一个充满人文关怀的主题——人与人之间的爱与信任、真诚交流,能够让人生旅途变得更有意义。“爱与信任是人与人之间最朴素美好的情感。”该剧艺术指导冯远征希望通过这部作品让观众走进剧场收获心灵的治愈。
自9月22日,该剧本轮首场演出以来,《长子》就颇受关注:它的公演,意味着万比洛夫的作品首度登上北京人艺的舞台;该剧的演出阵容依旧以人艺青年演员为班底,体现出剧院在今年大力将青年演员推向舞台中央的新举措;外聘导演执导——北京人艺的演出剧目向来以剧院在册导演执导为主,外聘导演,且交由一位如此年轻的90后导演来执导,足见此次排演,“新”意十足。
就澎湃新闻记者现场观剧所见,荒草丛生的舞台,破旧的电话亭,写满音符的黑板,随着剧情发展变换功能的红色沙发……在小剧场舞台上,不仅构建出室外场景,更延伸出在路上的空旷感。
恰恰是这样表面荒芜的设计与人物内心的温暖形成了强烈反差。借助口风琴、吉他等现场弹唱的音乐,营造出一种文艺氛围的浪漫。“我们构建了完整的舞台语汇。”导演张彤介绍说,主创们希望通过各种舞台手段,让作品与观众产生更真切的交流。“或许此刻与过往中,回望和前行都无从下脚,但我们已经在路上。”近日,她在北京接受了澎湃新闻的专访。
导演张彤。 本文图片 李春光
在俄国,“我感受到了异国他乡的温暖”
澎湃新闻:相较于《长子》这出戏,可能很多观众对你本人也很感兴趣。就我个人观察,你应该是近几年人艺外请导演中最年轻的一位,而且是来排一出外国戏。我想这一定同你曾长期旅俄的经历有关,请先介绍下自己以及当年为何要去俄国读戏剧?
张彤:我是1990年生人,内蒙古人,汉族。国内九年义务教育期间,父亲对我的要求是不用那么在乎考试的名次,基本上晚自习的时候我都会回家,在家里看看电影、读读书,和父亲讨论文学和音乐的话题。你知道,在内蒙古几乎就没有什么剧场艺术。2007年,我大学去到圣彼得堡国立艺术戏剧学院,当时就是奔着学戏剧去的。毕业后也在那边工作过一段时间,2017年回国,在俄国生活了十年。
李麟(右)饰演父亲萨拉法诺夫。
澎湃新闻:能否介绍下你在圣彼得堡国立艺术戏剧学院学习的情形?
张彤:当时考的是导演系,我们班就17个人,其中14个是俄罗斯人,其他三个分别是中国人、韩国人和芬兰人。刚开始上专业课的时候,虽然我到那边已经学了一年多的俄语,但上专业课还是有点吃力,比如我可以明白这句俄文台词大概的意思,但放在具体的语境中,它还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可能一下子抓不到。而且我们的训练都是表演和导演结合在一起的,课程是周一到周六,从每天早上9点到晚上11点,课业压力非常大,我又特别着急,想跟上大家的进度。
周帅饰演“长子”布西金。
当年,14个俄罗斯同学看到我有困惑,都会主动来帮助我。“Tong,你这段有没有听懂?”“Tong,你知道今天老师留的作业是什么吗?”非常的热心。我记得班上每个人都会轮到一个“主导日”,那一天课上的主题内容完全由被轮到的同学来定。在一位俄国同学的“主导日”上,她就让我来演绎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地方,巨大的寒冷,然后大家一起过来把身上的热气都给予我……从同学们的身上我感受到了很多异国他乡的温暖。
澎湃新闻:由于历史原因,中国老一辈观众很多都有苏俄文艺的情结。你作为一代年轻的戏剧导演,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张彤:老一辈中国人的俄国文艺情结,我并没有直观的感受。对于我来说,就是看到俄国的戏剧作品,包括小说和诗歌,它们本身艺术魅力让我着迷。我比较喜欢俄国白银时代的诗人,比如阿赫玛托娃。在她的诗歌中,动词运用得特别巧妙,能很细腻地抓取到人物心理的感受。她其实非常善于运用戏剧化、电影特写的手法,去描写扣人心弦的瞬间。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我每天都会坐着公交车经过涅瓦河,阿赫玛托娃也在圣彼得堡生活多年,她在一些句诗中也曾写到涅瓦河。
澎湃新闻:俄国文艺作品往往非常细腻、深邃,在你看来这和他们民族性中的哪些特质有关?
张彤:这个民族所谓的纯粹,或者说在文艺作品中体现出的纯粹,我感觉是因为外部环境的寒冷,他们的脚步相对凝重,所以他们很注重个人内心世界的构建,非常看重独立思考,你能够感受到他们内在的一种坚韧感和力量。
“我一向关注的是剧作中人性部分的展现”
澎湃新闻:在此次执导《长子》前,我注意到你在今年上半年介入到濮存昕导演新排版《海鸥》的创作中,担任导演助理,谈谈那次的合作经历。
张彤:俄罗斯文学对我的影响还是蛮巨大的,回国后阴差阳错,我一直没有做俄国戏剧。今年年初有机会能和濮存昕老师一起重排契诃夫的《海鸥》,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濮老师称这是“21世纪,我们为这部话剧经典完成了一次舞台习作”。在这个过程里我不断去领会导演的意图和他对《海鸥》那内在的缘起冲动,因为那是潜在的生命的表达,是戏剧当被出现时最美和动人的时刻与意义。如果将其称为“习作”那是在对年轻生命的历练里的一份温情,但除此之外更是一位长者在岁月流淌三十几载后的一次重新与契诃夫、与《海鸥》、与科斯佳的一次对话。
23场演出快接近尾声的时候,我曾问导演,“您是科斯佳吗?”他乐了乐说,“我不是,他太极端,我们日常生活是做不到他这样偏激的”。但这个问题在和濮老师第二次见面听他聊对文本和呈现的所有构想后就一直萦绕在我心里。我能感受到他就是“科斯佳”,我想说如果科斯佳老了应该是您的样子。
澎湃新闻:冯远征院长是此次《长子》的艺术总监,你同他之间对这出戏的排演有哪些交流?
张彤:选定《长子》这个戏以后,远征院长在同我聊天时讲到,剧本非常有故事性,也很写实,也有它的历史纵深和背景。他给我提出的问题是,把这部戏放在人艺的实验剧场,放在今天要如何来讲这个故事?
我当时给出的看法是,对于文本前期的读解,包括对故事发生的社会环境有所了解,这些固然重要,但对我来说,一向关注的是剧作中人性部分的展现。尤其是把它放在实验剧场,更应该让观众进场后不只是看一个俄罗斯的故事或者俄国人的生活。我想把环境这部分的构建相对忽略掉,尽管我在俄国生活了十年,但我觉得不需要让演员刻意去模仿俄国人的生活方式。经典的剧作之所以能打动人,不在于看上去的样貌,而是人物的命运和情感同观众间的互通和共情。
澎湃新闻:你怎么看待万比洛夫的剧作风格?从历史分期来讲,一般认为他是以现实主义艺术手法为核心,同时也借鉴了现代主义的戏剧手法。
张彤:万比洛夫的剧作确实都是很现实主义的,在他的作品中你可以看到一种明显的“日常性”,而里面幽默的地方也都体现出了俄国人的性格。在我看来,俄国人性格通常都比较直率,他们说话往往会非常直截了当,但在这种直接里又会透露出生活中某些本质上的洞见。万比洛夫非常会抓取这一点,所以我这次的创作过程中,也是尽可能地去挖掘人物的心理感受,然后透过舞台语汇去精准地展现给中国的观众。
“我会让大家克制这种加词儿的冲动”
澎湃新闻:回到《长子》的剧本,在研读过程中带给你最大的触动是什么?
张彤:剧本里面给我感触最深的一个场景是父亲萨拉法诺夫说了这样一段话,他说部队转移离开葛麦尔(地名)的时候,他回头只看到了自己的情人,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那个城市……“儿子”布西金就此接了一句,你看到的其实并不止是她一个,当时街巷上还有很多人,只是因为你们俩依依不舍,你的眼中才只有她一人。
我们可以去想二战中苏德战场的画面:一对恋人生离死别,萨拉法诺夫作为战士不得不去参加到下一场战斗。但他在和平时期也曾青春年少,也有过梦想和音乐,也有过爱情,之所以他可以相信天上掉下来一个“长子”,就是缘于当年的惜别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和创痛。而布西金,通过他在戏中的讲述,他的成长历程中父亲也是缺位的,他的父亲可能也是上了战场就此一去不回。由此可以看出这对“父子”,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他们彼此的人生存在可以互补的东西。不管是萨拉法诺夫还是布西金,他们都曾面对人生转折后一片暗黑的森林,他们都在同一条“路”上,这给我的内心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具有冲击力的视像。
澎湃新闻:所以“路”的意象此次非常明显地出现在舞台上。
张彤:对,我觉得萨拉法诺夫在戏中的这条“路”此刻是停滞的状态,给我的感受就是要在舞台上呈现一条荒芜的、没有人问津的路,而父亲的人生状态也就像这条路,他已然对过去发生了什么失却了兴趣,未来该往哪里走也没有方向,人生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在这个家庭中,他的亲生儿女却想要离开这里,去寻找各自的生活出路。恰好在这个时候,两个陌生的青年人布西金和西尔瓦经过了这条路,他们参与到这个家庭的生活当中去,这条路又重新被点亮了。
舞台上“路”的意象。
澎湃新闻:你提到了“点亮”,这次舞台上台灯作为关键道具多次出现,好像是给迷航的飞机布设了一条可供着陆的灯带。
张彤:我这次在准备台本的时候,重新对着俄文剧本对照着看了一遍,在俄语剧本中出现了一个词“暗夜森林”,而在白嗣宏先生的译本中并没有出现这个词,但它给我的冲击太大了。“暗夜森林”在俄文剧本中其实被多次提到的,用来表现生活当中迷茫未知的状态。我在跟舞美设计王威老师沟通的时候,认为“暗夜森林”是一种内心感受,不必在舞台上具象地呈现出来。
台灯的元素是王威老师提出的,我要想的是怎么把这个元素用好。它们就用在了父亲在跟“长子”交心的那一晚上——这条荒芜的“路”原本已经暗淡了,周遭已经被黑暗包围,但是在父子相见的这一晚,父亲把内心所有的,之前的青春也好,梦想也好,他以前是一个炮兵,也是一个黑管乐手,这些过往都讲了出来。同时,此刻父亲的人生,终于有人愿意去聆听——之前,他的亲生儿女完全沉浸在各自的状态里,父亲的声音是不被听到的。这也让观众感知到,原来萨拉法诺夫的人生也有很多的亮点和精彩。
舞台上的台灯元素。
作为“长子”的布西金不止是在聆听,他也反馈了自己的生活经历,讲到自己的虽然是和母亲二人相依为命,但母亲“从来没有抱怨过生活。” 这可能并不是他为了迎合“父亲”接纳自己而编造的故事,战争对他们的人生都带来了伤痛和离别,但终究还是要走出这段创痛。而萨拉法诺夫也有句话,“榴弹炮和黑管完全是两码事,虽然它们都出声音。”也是在讲生存与生活的不同状态。当这些经历和感悟重新在他们的眼里去闪光,与此相伴,舞台上的台灯一个个被打开也象征着他们的心结在逐渐舒展。
澎湃新闻:此次演出的配乐,有那首熟悉的《斯拉夫女人的告别》,好像还有一些当代的俄国歌曲。
张彤:《斯拉夫女人的告别》非常经典。另外,我也选用了自己喜爱的俄国乐队(ДДТ)的歌《这就是一切》,这个乐队非常有诗人气质。
澎湃新闻:这次以青年演员为主的演出班底,你在排演过程中对他们有什么具体的要求?
张彤:大家每天都极其用功,我觉得他们用功的状态非常可爱。从《海鸥》到《长子》都是俄国作品,而中、俄这两个民族间的思考方式和生活方式是不太相同的。对于演员而言,在排练中都有一个把文本情节、台词和自己的生活经验连接的过程,要把角色身上的东西“化”在自己身上。但在“化”的过程中,搞不好就会走偏。
就拿剧本中有些幽默的桥段来说,我们中国人相对比较含蓄,俄国人则往往比较直接,而幽默感其实就产生在这种直接的态度里。我们过往的翻译会偏向让观众更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反而缺失了俄语本身背后的那些潜台词。我这一次想更接近在俄语语言体系下的那种交流感,比如在排练的时候,演员会觉得原来的文本是不是没有把意思交代清楚?就想去加一些词儿。但我就会让大家克制这种加词儿的冲动,不要把那些潜台词完全靠语言讲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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