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花藤与棠梨树
原标题:葛花藤与棠梨树
□汲冬梅
这两棵树已经有六十多年的树龄了,葛花树本是藤蔓类植物,之所以把它称作树,是因为它早已长成了树的模样,粗大的身躯像一条蟒蛇,树皮像皴裂的岩石,又像是久经风霜老人的脸,皱纹一条挨着一条。它紧紧缠绕着棠梨树,树身已勒进了棠梨树的身体,令棠梨树树身向东南方微微倾斜,树冠部分又坚强地向上直立,就像是佝偻着背的老人努力向上仰望。远看,它们早已合二为一了。望着它们,心里忽然就想起李白的《古意》:“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
姥姥十七岁嫁进姥爷家,进门第10天,就响起了解放战争的枪炮声,村里年轻人摩拳擦掌热血沸腾,上过新学堂的姥爷第一个报名去参战。十八岁的姥爷当了兵,临走时姥爷在门前种下了这棵棠梨树,留下一句话“树在人就在”,匆匆地随着队伍走上了战场。
姥爷这一走就是三年,姥姥精心照顾着这棵棠梨树,就像是照顾着自己的爱情。有人说姥爷再也回不来了,但是姥姥不相信,因为,棠梨树还好好地活着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棠梨树下钻出了一株小小的藤蔓,它柔韧的枝条攀缘着棠梨树的身躯,一圈圈向上生长,它用纤细的触须紧紧抱住棠梨树的身体,姿势热切又坚定。这是一棵野生的葛花藤,它的依附会影响它所攀缘的树木生长,它的命运一般都是被剔除。不知道当时姥姥是因啥原因留下了它,才有了后来枝繁叶茂的葛花树。
很多年后我想,也许是姥姥准备剔除它时,突然发现这棵柔韧的藤萝,有几许和自己相像,它多么像是一个女人坚定不移拥抱着爱人呢!
葛花树一直努力向上长,纤细枝蔓渐渐有了拇指粗细,它头顶的触手已经攀上了棠梨树梢头,清风吹过,它们头挨着头,像恋人般窃窃私语。棠梨树的叶子又一次青绿的时候,姥爷终于回来了,战争洗礼让姥爷褪去了青涩,有了厚重的成熟感,依旧年轻的姥姥望着他,只轻轻说了一句话:“棠梨树长得很好,今年该要挂果了呢。”
有人说,两个人一起生活久了,生活习惯和性格会渐渐变得相同。我想,同为这个世界有机的生命,植物也和人的习性是一样的吧。葛花藤和棠梨树的花期是同一个时间,每年四月底,它们像商量好一般抽出嫩嫩花芽,小小的花蕾如天空的繁星聚集在绿色枝条上,淡淡的紫和莹莹的白参差交映,让你分不清楚哪朵是属于葛花藤的,哪朵是属于棠梨树的。
姥姥和姥爷一共生育了六个子女,夭折了两个,活下来的是妈妈、小姨和两个舅舅。姥爷读过新学堂,在那个女孩子很少读书的年代,姥姥和姥爷节衣缩食,让妈妈和小姨走进了学堂。妈妈回忆说,整个学校就她和小姨两个女生,她俩珍惜求学机会,两个人一个走进了省城,一个走进了北京。很多年后,回忆起上学的经历,妈妈和小姨眼睛里还闪烁着感动的泪光。
我的童年是在姥姥家度过的,回忆往事,除了姥姥和姥爷疼爱有加外,记忆中最深的就是那棵葛花藤和棠梨树了。踩着棠梨树突出的关节,能很轻易地攀上树冠,像踩着一节节楼梯一样。小时候我常常和伙伴们在树上捉迷藏。渐渐长大了,心事像枝丫间的绿芽般抽枝长叶,这里就成了我一个人的天堂。那青翠茂密的树冠像一把大伞,像是一间绿色的树屋,让我在里面恣意地发泄喜乐哀愁。
这两棵树带给我玩的乐趣,更带给我吃的享受。春天,可以吃上清香诱人的蒸葛花,秋天可以尽情品尝甜甜酸酸的棠梨果。春天时,葛花树总是开满了葛花,像生命力旺盛的妇人一样盛产,姥姥大方地摘下葛花分送左邻右舍,每到葛花盛开时,小村都会飘荡着蒸葛花的香味。
我的记忆里,姥姥姥爷很少分开,他们拒绝去城市居住,他们固执地守着那座老屋,守着葛花藤和棠梨树,相依为命。
万事万物都逃不过时间的轮回,植物和人一样也会逐渐老去,渐渐地,葛花藤开的花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天我再也吃不到蒸葛花了,棠梨树也不再结果,它们像一对老人正走向生命的尽头。
“老了,葛花不会再开花了……”躺在床上的姥姥模糊地说。77岁的姥姥驾鹤西去。姥姥去世后,姥爷的身体也日渐不好。姥爷故去了,离世的时间跟姥姥相差一年零三天。
把姥爷的灵柩送回老家和姥姥合葬后,我意外地发现,已经是春天了,但葛花藤和棠梨树还是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
一个月后,舅舅把这两棵枯死的树伐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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