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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理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一个像猫的女作家

来源：朋友圈生活时间：2023年11月03日 17:17

原标题：推理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一个像猫的女作家

北京晚报·五色土 | 作者林颐

今年暑期，由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万圣节前夜的谋杀案》改编的悬疑片《威尼斯惊魂夜》上映，这已不知是“阿婆”的作品第多少次被改编。她是世界有史以来最畅销的作家之一，虽已去世将近50年，但代代相传的推理拥趸、层出不穷的影视改编，让人觉得她依然在以睿智敏锐的目光注视着藏满秘密的人类世界。阿加莎一生写了将近百部推理作品，她笔下的智慧、人性和幽默跨越性别，然而在小说的屏障之后，她自己的谜样人生，涌动着身为女性作家的普遍处境和诸多议题。

阿加莎·克里斯蒂（1890-1976）非常爱猫，或许，她爱的是猫独具的那些天性。

《谜样的人生：阿加莎·克里斯蒂传》这部传记忽略了阿加莎对猫的喜爱，书中并没有出现猫影猫踪，但是，唯一那句与猫有关的表述，深深地触动了我。

这句话出现在第114页。那是1920年左右，阿加莎生下女儿罗莎琳德没多久。传记作者劳拉·汤普森写道，阿加莎公开表达，“母亲应该像猫一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对生下它感到满足，做一些养育工作，然后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劳拉·汤普森还写道，阿加莎的这种育儿观是与当时的思潮不一致的，那时的人们倾向认为孩子的发展在父母的控制之内，可是阿加莎却不这么认为。阿加莎后来在很多作品中都借人物之口表明自己对亲子关系的看法，比如，《怪屋》中的一个角色如此说道：“我认为，当你的孩子们长大后，你应该远离他们，不留痕迹，溜之大吉，迫使他们忘记你。”

我感觉到了女作家写女作家的特别之处。劳拉·汤普森也是一位犯罪小说作家，那么，我猜测，阿加莎·克里斯蒂之于劳拉·汤普森，大约就像“精神教母”，而当我读完全书以后，我进一步地认为，阿加莎还是劳拉亲近喜爱的闺蜜，她不仅了解她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她更能触摸到她的心声，也许，唯有女性才能如此了解女性，文笔才能如此细致入微而又保持情感的含蓄克制，劳拉写阿加莎，她写下她的一生，她也书写了身为女作家的一种普遍的处境。

《谜样的人生》（英）劳拉·汤普森中信出版社

婚姻破裂诞生推理女王

当阿加莎说出“母亲应该像猫一样对待自己的孩子”那句话时，阿加莎的写作生涯刚刚起步，她正在与出版商洽谈第二部作品的出版以及今后作品的合作事宜，与此同时，她是一位妻子，也是一位母亲，有一个家要经营。那时候，她只是作为一个业余爱好者，在她想写的时候出于兴趣写作。可是，渐渐地，阿加莎在以玛丽·韦斯特马科特为笔名的小说中说出了一些她无法用其他途径表达的东西。她说“完美母亲”的牺牲只能导致不幸，她说“不让对孩子的爱蒙蔽自己的双眼是正确的，不为他们放弃自己的生活也是正确的”。

这番感悟，也来自于阿加莎在成为母亲之后，对于自己与母亲克拉拉的关系的重新审视。很少有传记像《谜样的人生》那样，如此注重对传主母女关系的刻画。劳拉说，阿加莎在一个母系家庭中长大。居于强势位置的都是女性：克拉拉、玛格丽特、聪明的姐姐玛奇、奶妈、厨师简。她的父亲和哥哥压根没有发言权。劳拉说，克拉拉是女儿们生活中如探照灯般的耀眼存在，她尽全力与她们方方面面共情，相信她们没有做不到的事情。玛奇和阿加莎都很有写作天赋，玛奇生性更自由，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当玛奇嫁给了庄园继承人，成为有钱的太太之后，她就生活于悠闲的英式下午茶的氛围里，放弃了写作。而阿加莎呢？或许，后世的读者都应该庆幸于阿加莎第一次婚姻的失败。

少女时期的阿加莎甜美、宁静、自信，是男人们心目中的理想妻子，阿奇·克里斯蒂是从众多追求者中脱颖而出的成功者。阿奇不是有钱人，所以，窘迫的家庭经济是阿加莎写作的一大动力，阿加莎从不避讳自己对金钱的渴望，并且发奋努力地去赚取稿费，阿奇也支持妻子这么做。

可是，裂痕出现了，并且不断扩大化。阿奇的婚外恋曝光，离婚提上了日程。离婚在当时是一桩丑闻，阿加莎被迫处于公众舆论中，人们认为是她对丈夫的冷落造成了婚姻的破裂。阿加莎非常痛苦，她无法理解所发生的一切，到底哪里出错了呢？阿加莎的整个人生观、价值观粉碎殆尽，她将如何重塑自身呢？

书中有很大篇幅描写阿加莎那次著名的11天离家出走。这部分描写相当小说化，几乎完全进入了小说叙事者对主角的描述视角，因为比起惯常的传记客观写作，文学化的小说笔法更能仔细描摹阿加莎的心境变化，她迷茫地走失，她将车弃置在偏远的郊外，她隐居在另一个地方，她在家里人到处寻找的消息和沸沸扬扬的报章讨论中销声匿迹，以及她被找到后的沉默和所做出的“失忆”的解释……阿加莎没有正面抵抗，只是，从此后，她为自己穿上了盔甲。就这样，甜美、宁静的阿加莎消失了，而冷静、嘲谑、自信的阿加莎·克里斯蒂终于真正地诞生了，作为文学史上最成功的女性侦探小说家而诞生，她即将进入一波又一波的创作高峰期。

阿加莎和女儿

创造者的自由

与此同时，阿加莎源于母亲克拉拉所接受的女性教育也悄然地发生了变化，阿加莎与克拉拉、玛奇之间原先那些微妙的区别开始清晰化了，阿加莎意识到了自己不想成为玛奇，她也不想成为克拉拉那样完美的妻子、完美的母亲。她与女儿罗莎琳德的关系，不同于自己与克拉拉之间的关系，女儿不是她生活的中心，写作才是。

不再拘泥于普通女性的期望之后，阿加莎发现自己自由了。她不再要求自己有义务成为英式传统中那种“苗条、讨喜、有女人味”的女人，她想成为什么就可以成为什么，这就是创造者的自由。

阿加莎的第二任丈夫是考古学家马克斯·马洛温，他们是平等的、相互需要的伴侣，他们可以一起旅行，一起徜徉在河道和铁路之上，一起在荒凉破败的废墟上挖掘古迹，一起聆听当地人的奇闻异事。马克斯比阿加莎年轻十五岁，婚姻带来的是陪伴，阿加莎不爱马克斯，马克斯也不爱阿加莎，他们结合的原因不是出于爱情，这是一份对双方都有好处的稳固牢靠的感情，维持到了最后。

只不过，在阿加莎的小说里，有一个主题经常出现：那些有钱的女人或女继承人被别有用心的男人追求到手然后被谋杀。对于阿加莎来说，这是否是一种自我提醒或自我讽刺呢？她在小说里一遍遍地杀死了自己，然后，一遍遍地重生。在阿加莎那里，从前的教育与她后来的体悟不断发生着冲突。“死”与“生”，经由创作将她锚定在这个世界上，让她不断确认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

在阿加莎那里，女性主义的复苏从来不是明确的，不是伍尔夫那种那么鲜明强烈的，阿加莎是传统的、保守的女性，阿加莎一直想要婚姻，也一直努力调和婚姻与事业的矛盾，而且，她不认为女性应该主动积极地参与到公共事务中去，她更关心的是个人的休闲和创造性思维的乐趣。但是，阿加莎非常清楚女性的价值，如果用女性主义的视角去重新审视她的作品，我们会发现作品中随处可见的女性主义的思维。阿加莎不断借助她的人物之口来表明自己的观点，她笔下的波洛探长有很多女性的特质，这个唠唠叨叨的小胡子探长总是喜欢对别人的爱情和家庭评头论足，而另一位经典人物马普尔小姐，则总是那么理智、稳定、让人安心。阿加莎自己想要拥有的卓然的智慧、对事态的掌控能力，以及与生活保持距离的能力，经由她创造的小说世界，一切问题的答案都可以推导出来。

阿加莎·克里斯蒂

女性为何选择侦探小说？

阅读《谜样的人生》，我还想提醒各位读者一点，就是阿加莎·克里斯蒂所生活的时代。这是一个女人们走出家门、走向社会、自己挣钱养活自己的时代。这时期，职业的女性侦探小说家大量涌现，比如多萝西·L.塞耶斯、玛格丽·格林厄姆等人，这些女作家往往出身于中产阶级家庭，有着中产阶级女性的骄傲，而她们的读者也往往都是女性。

为什么会这样呢？事实上，这反映的就是20世纪上半叶女性主义思潮的兴起，女人们开始深入思考死亡、性和黑暗，希望在某种坐标、某种模式中去审视关系。那么，为什么女作家会纷纷涌入侦探小说领域呢？

我想建议大家阅读《如何抑止女性写作》，这里面有答案。该书作者乔安娜·拉斯说，18世纪出版的英语小说中，有一半到三分之二都是女性作家写的，其中侦探小说或现代哥特小说的数量更多。因为，“小说”在诞生之初并不为文学界所重视，而侦探小说就更被人忽视了。可是，对于想要谋生的女性们来说，“这正是许多女性遵循的建议：放弃‘主要文类’，选择‘次要文类’。置身文化边缘。”到了20世纪初期，阿加莎·克里斯蒂仍然需要遵循这样的建议，这是我们解读她那“谜样的人生”的关键。（责任编辑：张玉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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