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谈|陈英&张莉:城市与写作
原标题:对谈|陈英&张莉:城市与写作
《虚掷的夏日》是意大利作家詹弗兰科·卡利加里奇创作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作品。小说讲述了主人公雷奥三十岁之际在罗马漂泊不定的生活,以及他与女主人公阿里安娜之间的爱情故事。书中,作家用幽默而浪漫的语言,向读者展现了罗马这座城市与众不同的生活切片,为小说赋予了一种欧洲文艺电影般的独特气质。
这是《罗马假日》和《甜蜜的生活》中会出现的桥段:故事中的男女主角在一次聚会中相遇以后游荡于深夜的罗马,找到一家卖热腾腾的牛角酥的餐吧,并在黎明时分走进一家咖啡馆……没有逻辑的对话碎片一直继续着,他们谈论博尔赫斯、谈论各自的经历与城市……
意大利作家、出版人娜塔莉亚·金斯伯格评价《虚掷的夏日》:“小说以一种绝望的明晰,揭示了人与城市之间的关系,也就是人与孤独之间的关系。”距离《虚掷的夏日》首次出版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但直到今日,读者们依然能在小说中找到当下城市生活的印迹。
《虚掷的夏日》分享会现场
最近,新经典邀请《虚掷的夏日》译者、四川外国语大学陈英教授和北京师范大学张莉教授,带领读者从小说出发,探索文艺作品中的城市形象,讨论在今天,年轻人该如何在都市中找到属于自己的生活。
穿越半个世纪的青春物语
《虚掷的夏日》首次出版于1973年,历经几次消失与再版后,才在近些年来到全世界的读者面前,它的作者詹弗兰科·卡利加里奇也将这部小说的出版过程称为“我人生中的又一个童话故事”。在这次对谈开始,《虚掷的夏日》译者陈英首先向读者们介绍了这位首次引入中文世界的意大利作家。
詹弗兰科·卡利加里奇
卡利加里奇出生在东非的阿斯马拉,后来,他又跟随家人回到意大利,定居米兰。对年幼的詹弗兰科而言,陌生的祖国并没有为他带来归属感,反而让他的童年生活更加压抑、孤独。直到有一天,在外求学的哥哥带回几本小说。从那时起,他就进入了文学的奇妙世界,从一本书到另一本书,逃课在图书馆“像疯子一样地写作”。
成年后,他在米兰找到一份记者的工作,随后又被派往罗马。在那里,卡利加里奇感受到一种截然不同的城市氛围,一种自由的气息。也是在这一时期,他开始创作《虚掷的夏日》。小说完成后,他把稿件寄给都灵几家出版社,但都遭到了拒绝。于是,他把书稿放在娜塔莉亚·金斯伯格的门房,后者当晚就打来电话,向他表达自己对这部作品的喜爱。后来,金斯伯格在“未出版小说奖”评选时推荐了这本书,借此机会,小说在1973年面世,一经出版就卖出了17000册。但随后,这部作品陷入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沉寂,直到2021年被法国伽利马出版社再次发掘,才走出地下,得到世界各国的关注。
在小说充满波折的命运外,卡利加里奇的人生仍在继续。如今,他已经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依旧生活在他所迷恋的罗马。后来,他成为一个有名的编剧,创作了许多知名的电视剧,也写了一些戏剧剧本和小说。
有思想、有感受力的年轻人对理解世界的渴望
作为小说的读者,张莉认为《虚掷的夏日》不同于通常印象中的意大利文学,比如近年间受到关注的“那不勒斯四部曲”或莫拉维亚的《鄙视》。这部作品似乎带有一种美国文学的气质,而小说轻盈、优雅的语言也让这个关于迷茫的都市青年人的故事展现出独特的文学质地。
在小说的腰封上有一句话:“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决定不再出门,除非世界向我道歉。”张莉提到,作者在《虚掷的夏日》里使用了一种世界通用的青春语言,而其中孤独、迷茫、疼痛的情绪也跨越了时代,与今天的读者产生共鸣。“我们在年轻时常常感到自卑,有时候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但读这本书就像照镜子,你能看到许多人,发现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我并不孤独,或者我在文学中感受到了不孤独——不仅仅是当下这个时代,在七十年代甚至更早的时候,那些青年人和今天的我们拥有一样的迷茫。”
《虚掷的夏日》书影
关于小说风格,陈英补充道,如果以日常饮品作比喻,比起意式浓缩咖啡,《虚掷的夏日》更像一杯淡淡的美式;如果说意大利文学像红酒,这部作品则更像威士忌和啤酒。另外,小说的文本产生自作家的阅读经验和他青春时代的生活,或许这就是它抒情、流畅的文学质地的来源。
《虚掷的夏日》的背景设置在意大利战后、“经济奇迹”结束后的时期,马歇尔计划促进了经济复苏,消费主义占据了人们的生活。陈英谈到,许多意大利作家与思想家针对这一现象做出了自己的反思,比如卡尔维诺的《马可瓦尔多》就以滑稽、讽刺的手法,讲述了一个在高速发展的城市中寻找自然状态的故事。同一时期,意大利文学也正在经历从战后新现实主义到具有奇幻色彩的先锋派之间的转型。在新旧交替的时代,年轻人普遍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物质在很大程度上破坏了人们的生活与社会关系。
张莉认为,《虚掷的夏日》讲述了一个年轻人开始认识并重新理解自己与世界的关系。小说中主人公所经历的痛苦,都来自于他发现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与自己的想象有所不同,这也是为什么书中以及当下的年轻人会产生一种“我不再拥有世界”的感受。在张莉看来,通过阅读这部作品,我们能真切地看到一个有思想、有感受力的年轻人所传达出来的痛苦和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和渴望。而这种痛苦是有价值、有分量的。即使这个年轻人没有钱、没有工作,每天四处闲逛,但他依然应该被尊重、值得被看见,他的生活状态也是可以被理解的,因为他有一个完整的、敏感的、面对世界的心灵。
城市与写作
在《虚掷的夏日》中,罗马是另一个不可忽视的主人公。在卡利加里奇笔下,我们跟随雷奥的脚步,穿过罗马的街道、人群与古老的建筑,见证了这座城市中许多生动而富有细节的时刻。陈英提到,对作者卡利加里奇来说,罗马是一个重要而迷人的城市,其浪漫、松弛的城市气质与拘谨的北方城市非常不同。他曾在一部纪录片里说起自己在米兰和罗马之间往返的经历:每次坐火车去罗马,他都会感到心跳加速,就像陷入了一场恋爱。而在陈英看来,《虚掷的夏日》这部作品,也像是一封献给罗马的漫长情书。
正如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里描绘出一种想象世界中的“城市地理学”,意大利文学大多带有非常强烈的地域特征。关于文学与城市的关系,陈英从历史的角度分析了意大利文学地域特性的成因:从中世纪起,意大利一直处于四分五裂的状态,各个城邦国分立而治,各地的思想传统也有所不同。直到今天,意大利各个地区的文艺作品和文化风貌依然带有浓郁的地方色彩,作家们生活的城市成了他们创作的文学空间。
“咖啡馆、公园、教堂、海边……每个作家所熟悉的地方是非常有限的,他们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地方。一个来自西西里的读者可能很难理解一个来自都灵的作家的写作,而在都灵,你也无法见到那不勒斯那种所有激情和狂热都在城市街头上演的场面。”陈英谈道。
《虚掷的夏日》书影
作为文学研究者,张莉提出,罗马这种浪漫的城市形象其实是被诸多文艺作品所塑造的,某种程度上,它或许是对城市与爱情的一种刻板化想象。她以老舍、王朔与史铁生笔下的北京为例,讲述文学与城市之间的关系。张莉提出,“京味文学”的出现与老舍在英国求学时,用英语学习、写作的经验有关。正是在这一时期,老舍开始用北京话进行写作,通过选用一些带有“北京味”的元素,让白话文带上了老北京的特点。在《骆驼祥子》里,作家书写了北京胡同里的平民生活,由此,北京人以一种仁义、隐忍的形象进入了中国文学史。
随后,张莉又引用了王朔的例子,讨论京味文学在时代更替中的演化。她认为,不同于老舍笔下的北京话,王朔的北京话来自九十年代的大院文化,表现的是当时北京青年“混不吝”的反抗气质。另外,张莉还提到了史铁生《我与地坛》创作背后的故事,以此论证一位优秀的作家是如何将城市纳入自己的文学创作,赋予城市地标全新的文化气质和文化品格。于是,我们也可以发现,作家们用属于自己的、不同的语言,不断地重新塑造着城市文学,以及文学作品中的城市形象。
我们与城市之间的距离
在《虚掷的夏日》的评论中,许多读者认为,小说里描绘出的罗马生活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北京的生活体验。对此,陈英表示自己决定翻译这本书的契机,就是因为在小说里读到曾经在北京生活时的场景。
《虚掷的夏日》分享会上,读者正在阅读
小说中,主人公雷奥常常拿着一本书,坐火车去海边,在海边的餐馆里晒太阳,以一种不愿参与时代的姿态面对生活。陈英分享道,在北京读研期间,自己也有着同样自由、散漫的状态:在公园里读书,结交志趣相投的朋友。正如书中所写,“这座城市带有一种特殊的醉意”。如今回到北京,陈英感到北京似乎也带着这样一种醉意:“这种醉意变成一种感觉,它会淡化你的记忆,我已经不太记得清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但那种感觉、那些自由的时光和情绪,在这本小说里得到了非常完美的呈现。”
不同的城市会给生活其中的人们带来不同的情绪。陈英谈到,自己曾在意大利和国内的很多城市都生活过,对她来说,在不同的城市间移动,会令人经历许多意想不到的变化。在意大利读博士时,她写了一些专栏文章,为了教汉语,还读了很多中国古典文学作品。陈英表示,正是在这期间,自己的中文得到了极大地提升,这也为日后的翻译工作带来许多助益。目前,她生活在重庆。人们常说“少不入川”,但对她来说,重庆是一座工作的城市——这一“逆向行驶”的过程使她脱离了在北京的闲散状态。
张莉也认为,小说中罗马的生活方式和文化氛围与北京更加相似。她在天津生活时曾研究过孙犁的作品,发现这位在天津生活了几十年的作家并没有使天津的城市特征体现在自己的作品中。“我觉得这种选择也很好,它可以只是我居住的城市,但城市气质不能改变我的写作。但是,也不影响我们了解自己的城市,因为我们了解城市的过程,也是了解另一个自我的可能性的过程。”张莉认为,在不同城市工作的可能,很可能让我们拥有了重新理解文学与人生的机会。
与天津相比,北京的文化生活更加丰富、宽容。张莉提到,在北京生活着许多像雷奥这样的年轻人,他们去看电影、看话剧;这座城市也包容着他们的存在,允许各种各样的声音、灵魂和生活方式自在地发生。在北京,一个人不太容易被他人注意,这也让我们能够专注于自己的目标,不必被外界的评价所打扰。最后,她与在场的年轻读者分享:“一个人很有可能不会在一个地方待一辈子,但是不论怎样,流动的居住地能够为我们提供一种未来的走向,提供更多可能性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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