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套年画
原标题:最后一套年画
□王国梁
那年春节前去赶集,我看中了一套《三国演义》的年画。那套年画一共四张,画面生动,人物形象活灵活现,上面还有用文字讲解的故事。我在收音机里听过《三国演义》的评书,当时正特别迷里面的人物。要是过年时家里能贴上这样一套年画,就太合我的心意了。可那时家中经济条件有限,母亲只买了几张便宜的年画。
为此,我又到集市上去了好几趟,每次都站在画摊前久久注视着那套年画挪不动步。买那种年画的人并不多,通常是卖出去一套,摊主便会又拿一套新的再挂出来。离春节没有几天了,我又到集市上去看那套年画,忽然,我发现邻村的老张头也在看那套年画。老张头曾经当过代课教师,但没教过我。据说他家“成分”不好,所以后来学校辞退了他。老张头也站在那里,上下左右打量着那套年画,迟迟不愿离开。
我正在努力攒钱,希望在这套年画还剩最后一套之前能买下它。但那时孩子们并没有零花钱,我只能每天下午去家附近的一家工厂,用吸铁石在废料堆里吸碎铁,攒起来拿去卖钱。一想到老张头有可能买走最后那套年画,我就更卖劲地去吸碎铁了,那段时间几乎整天都泡在废料堆里。怕母亲骂我,我每次回家前都会把黑黑的鼻孔洗干净。
赶在最后一个年集时,我终于攒够了钱。迎着冬日暖暖的阳光,我奔向集市。可我到了画摊前,却发现那套年画没再挂出来,老板说最后一套刚刚卖掉了。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懊恼极了,在集市上茫然地走着,忽然,我瞥见老张头的身影。我心里一动,最后那套年画不会是被老张头抢走了吧?这个穷老头,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买年画干啥。我追上前去,看到他手里果然拿着那套年画。
我鼓起勇气上前跟老张头打招呼,并提出想买他手里的年画,钱一分也不少给。老张头被我认真的样子逗笑了。他问:“你喜欢《三国演义》?”我使劲点头。老张头笑而不语,只看了我一眼,示意我跟他走。因为那套年画的吸引,我默默地跟在了他身后。我知道他住在隔层村南边的一间土坯房里,果然,他带我到了他家。
他家简陋无比。小院连个院墙都没有,四周连篱笆墙都没扎。屋里更是家徒四壁,空荡荡的,只摆着几件基本生活用具。可我在炕头一角,看到堆了很多书,不由眼前一亮。只见老张头从里面翻出了一本《三国演义》,在我面前晃了一下,说:“想不想看?”我当然想看,如果说对年画的渴望相当于粉丝追明星海报,那见到《三国演义》就相当于见到明星本人了。我咧嘴一笑,恭恭敬敬对着他叫了声“张老师”。
张老师笑眯眯地说:“这本书借给你看,看不懂的地方可以过来问我。”我一口答应了,不敢再提买画的事,还乐颠颠地帮他打扫土坯房的墙壁,跟他一起张贴起那几张年画。我忽然觉得,那套年画跟张老师的屋子很配。那几张年画一贴上,顿时让屋子蓬荜生辉,有种古色古香的味道。一边贴年画,张老师一边跟我讲了很多诸葛亮、刘备的故事。不是小说中的故事,而是历史故事。我被他迷住了,跟他成了忘年交。后来我成天往他那跑,在他那里读了很多书,听了很多故事。
有一天,我读书时读到一句“即使穷得只剩下两件衬衫,也会卖掉其中一件,用换来的钱买花”,一下又想起张老师跟我抢那套年画的往事。他虽然穷,却愿意省下吃饭的钱去买几张年画来装饰屋子,这种情怀与那位卖掉衬衫买花的人真是一模一样。
张老师后来搬去了省城,从此消失在我的生活中,可他与他那些书却深深影响了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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