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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族古歌：苗人的“风雅颂”

来源：朋友圈生活时间：2024年01月28日 07:17

原标题：苗族古歌：苗人的“风雅颂”

巴代龙子其的家，在武陵群山的一座高坡上。

他站在高坡对着群山吟唱，歌声在群山间回响。虽然我们听不懂他在唱什么，但我们还是被深深震撼。苗族没有统一的文字，但并没有因此“失忆”，他们有古歌，传承着历史与记忆。

作为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古歌是苗人的“风雅颂”。苗族古歌从宇宙的诞生、人类和物种的起源，一直唱到苗族的大迁徙和苗族的日常生活，内容包罗万象。如《诗经》般，一个民族的苦难与荣耀，开拓与曲折，爱与梦想，都在这歌声中。

撰文/本报记者常立军

巴代，背负传承民族文化的歌者

巴代是苗族古歌的演唱者，也是苗寨里有着特殊身份的人。

我们从吕洞山镇出发，前往一个叫葫芦镇的地方，寻找一位巴代。巴代是苗族的祭司，也就是所谓的“巴代雄”。我们要寻找的这位巴代名叫龙子其，是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吕洞山祭祀”的传承人。龙子其的家，门上挂着“吕洞山祭祀习俗传习所”的牌匾。这里传习的不仅是技艺，也是思想。

龙子其的巴代身份，是世袭而来。即使是世袭，成为一个巴代也需要经历复杂的技艺和人格考察。这是因为巴代在苗寨里有着尊贵的身份，承担着传承族群信仰和文化的重任，这对于一个没有统一文字的民族，尤显重要。

龙子其并不着急为我们吟唱古歌，而是带我们参观他的屋舍。这是一栋典型的苗族建筑，却又有些不同。龙子其指着房前的一片区域告诉我们说，这里是“吞口”，也就是虎口。进入堂屋，屋内有火塘，他又告诉我们哪里是祖先的位置，哪里是“栋梁柱”和“顶梁柱”。不同的房屋结构里有不同年代祖先的位置，一栋建筑就是一座家族延绵不绝的隐喻，让我们一下子穿越到远古那个充满神话传说和祖先崇拜的历史时光。

房屋的正中，是神龛，下面摆满了仪式用的法器。巴代的法器据说有上百种之多，龙子其为我们展示了竹柝、布条、蚩尤铃的各种用法。每一件法器都有文化象征意义。蚩尤铃上有蚩尤的头像，其目的在于用蚩尤的威力来镇压一切危害人类的鬼魅妖魔；柝则是一种可以敲击发出各种声响的竹筒；色彩斑斓的布条聚在一起则代表着苗人大迁徙的艰辛和团结一致的决心。

手诀更为精彩。龙子其在院中为我们演示了手诀的用法。他每打一次手掌，接着就会打出各种相应的手势。一套手诀打下来，行云流水般酣畅。手语是人类最原始的语言，巴代的手诀实际上就是人类最原始语言的传承。上掌壳为天、为乾、为阳、为男、为刚、为动，下掌壳为地、为坤、为阴、为女、为柔、为顺、为静。上下掌壳合拍几下，其意表示天地交泰，乾坤交合，男女婚配，刚柔相济，阴阳造化，紧接着打出的手诀便是这阴阳所造化出来的万类万物。其后，他又为我们演示了祭祀舞蹈。表演时，闪转腾挪，颇似传统武术，气韵十足，山地民族的悍勇在这里显露无遗。

歌声曲折低回，苍凉沉郁

龙子其和我们聊得最多的，是古歌里关于苗族人的生活。

苗族是一个保留了很多远古仪式的民族。他们以诗言志，祭祀、婚丧嫁娶、生老病死、重大节事，都必有古歌。苗族认为唱古歌，可以得到祖先的庇护、免除灾祸、家庭和睦、子孙兴旺、生活幸福。在丧葬仪式上唱古歌，还能起到给亡灵指路的作用，让亡灵回到当年祖先生活过的地方，落叶归根。龙子其为我们播放了手机里一段安葬时的挽歌，歌词大意是告诉飘荡在空中的灵魂，已无法再返回阳间，家人已把你安葬，请安心上路。大葬上山时，再唱古歌让灵魂与祖先交接。歌声曲折低回，苍凉沉郁，让我们陷入长久的沉默。

苗族古歌里最重要的事情，是记录苗民大迁徙的历史。苗族是一个不断迁徙的族群，从古至今的迁徙，不下千百次：从黄河至江淮，从江淮到华东，从华东（苗族称作东方）到西南云贵高原，从云贵高原到东南亚，从东南亚到欧、美、澳大利亚及南美圭亚那……说到这里，龙子其的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按照古歌里的说法，苗族本是耕作于平原的民族，但战乱和自身繁衍带来的压力，不断逼迫他们寻找新的生存空间。歌中有唱：“雀多窝窝住不下，人多寨子容不了。难容火塘煮饭吃，难容簸箕簸小米，难容脚板舂碓杆，没有地方去开亲，没有地方去花钱。七个公公一把锄，一个挖地十个等，日子实在太难过；六个婆婆一架车，一根蒿针共纺线，一人在纺十人看，真是实在太艰难！”于是，“六对爹妈爬高山，西迁来找好生活”，苗族先民被迫开始了声势浩大的西迁活动。

龙子其说，苗人生前聚居，死后也群葬，不单独立碑刻传，避免有人因为没有后嗣而无人祭祀。这正是大迁徙苦难记忆留在民族精神里的基因。苗人逆水而上，向高山出发，展现了一个民族追寻梦想家园的不屈精神。

苗族的神话里，有着人类共同的远古记忆，那就是洪水和血缘婚姻。在《洪水滔天》和《兄妹结婚》两首歌里，“人类都死个干净，在块光平石板上，只剩姜央兄妹俩”。在聊到苗族古歌里关于“开天辟地”的内容时，龙子其说这不是苗族独有的神话故事，它是关于全人类的“创世传说”，“兄妹两个留世上，就居住在那东方”，世界各民族都有类似的神话传说。

苗人敬天敬地，把天地视作父母，加上人间的父母，便有了“四父四母”之说。不骂天，不咒地，尊重父母，苗族凡事要通报祖先，小孩子生下来时，都要通过巴代通报祖先，死的时候，也要通过巴代去通报，进入生死簿，从而与祖先保持一种灵魂上的亲密关系。

山地民族因其所处地理空间封闭而得以保持远古的文化基因，巴代与古歌皆是如此。龙子其安于自己的巴代身份，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执着，更是一个族群的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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