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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利奥兰纳斯，那个从未自主的战士

来源：朋友圈生活时间：2024年03月22日 07:42

原标题：科利奥兰纳斯，那个从未自主的战士

◎碎梦刀

莎士比亚剧作《科利奥兰纳斯》的英国国家剧院现场版于2014年1月在丹玛尔仓库剧院录制并全球上映。2017年首次引进中国的时候，我为莎士比亚时代的英国人对民主政治的探讨之深刻全面而震惊。到2024年版权回归再去观看，才发现这部戏在政治之外，更有原生家庭的脉络，共同导致了一位伟大战士的缺陷与悲剧。科利奥兰纳斯是战士，却被家庭和民众拨弄，从未掌控自己的人生。

母亲有些过分重要了

故事主线是罗马贵族马歇斯的生平。他战斗勇猛，在与宿敌伏尔斯人的战斗中大获全胜，获得了科利奥兰纳斯的尊号；但在参选罗马执政官时，因为态度傲慢而触怒平民，导致落选甚至流放。马歇斯投入敌营率领伏尔斯大军兵临罗马城下，被其母伏伦妮娅说服决定退兵，最终被伏尔斯人视为背叛，将其杀死。

导演对这位罗马共和国初期（公元前5世纪）传说中的人物英雄进行了非常人性化的阐述。而各位演员尤其是马歇斯的扮演者汤姆·希德尔斯顿（人称“抖森”）的表演，很好地体现了导演的意图。

抖森在这部戏里的表演风格与大多数话剧表演相比，更倾向于影视化，或者更倾向于现实感。话剧常常注重象征性，绝对不会有香港武打片式的“拳拳到肉”。但抖森饰演的科利奥兰纳斯有血肉模糊的伤口，有迅捷有力的贴身肉搏，还有受伤后的狰狞抽搐和巨大情绪冲击中茫然或愤怒的表情。这些表演与戏剧影像近景镜头相结合，非常具有表现力。而这场演出恰好是在丹玛尔仓库这种紧凑狭小的场地进行，相信现场观众也可以体会到细节的真实冲击。这种细腻真实的表演风格，对展现科利奥兰纳斯作为一个“人”极有助益。

母亲伏伦妮娅是科利奥兰纳斯生命中最重要的角色，或者有些过分重要了。在早年丧父的情形下，这位强悍的母亲缔造了他作为伟大战士的成就，也是这场英雄悲剧的根源。虽然整部戏的台词里，她一直声称爱儿子，马歇斯本人也如此认为。但从伏伦妮娅的行为来看，她想通过儿子实现自身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显然更多于爱这个儿子本身。换言之，她并不知道怎样把儿子当做一个独立自主的个体去爱。

对平民几无悲悯是根本缺陷

科利奥兰纳斯的根本缺陷并不是骄傲：他数次要求不必提起自己的战功，因为他认为这只是自己的职责；他的缺陷在于对平民缺乏基本尊重，认为这个阶层愚蠢卑贱，生来应该被统治，对个体几无悲悯。他忘记了曾经给他救护的平民的名字，并忽视他在生死关头的求救。这种基本价值观，除了当时的历史局限，显然来源于母亲的教育。

在面对罗马民众对错混杂的指责时，科利奥兰纳斯缺乏分辨和分辩的能力，并且完全无法克制情绪。他的母亲和他有同样的价值观，但是有更强的权谋与手腕——我并不想把这种技巧叫做“政治智慧”。最重要的是，母亲更有做执政官的欲望。如果依照科利奥兰纳斯本人的意愿一走了之而不再回去接受质询，他只是无法成为执政官，而不至于被流放。但母亲强烈要求他压抑情绪，违背本性，继续冲击执政官这个他并不适合、也不热爱的位置。由此导致了他第一个巨大悲剧：被城邦流放。

科利奥兰纳斯随后投靠宿敌伏尔斯人，并率领敌军一路征战，兵临罗马城下。这或者是对故土的背叛，却更是自我价值的再次展现。这时，又是伏伦妮娅劝阻他放弃，劝阻的理由是勇士的名声和母亲的尊严，却丝毫没有提到科利奥兰纳斯——或者更准确地说马歇斯本人曾经遭受的痛苦与未来面临的危险。因为伏伦妮娅本人也不在乎儿子的感受，她只在乎勇士和母亲。科利奥兰纳斯明知后果，却又一次遵从了母亲的愿望，并最终导致自己的被杀。

据传亚历山大也有一位控制欲极强的母亲，曾在亚历山大出征亚洲的时候频繁来信指导工作，亚历山大看完信后感叹“我到底要为曾居住她的子宫支付多少租金？”但马歇斯显然没有像亚历山大一样完成心理的独立，他可能是古往今来付出最大代价的“妈宝男”了。

伏伦妮娅的扮演者黛博拉·芬德莱身材挺拔，面容端严，台词厚重凌厉，极好地完成了这个非常具有特点的角色。她让伏伦妮娅的力量来自内部，极有质感：要这样的人去控制一位战场英雄，才更有可信度。

宿敌反成了最“健康”的关系

马歇斯家庭中本应重要的另一个角色——妻子维吉利亚，在本剧中则颇为失败。剧本本身没有给她太多的发挥余地：她不像伏伦妮娅那样对马歇斯有强烈的控制和苛刻的要求，但似乎也没有太多的理解与支持，只是“本分”地等、“本分”地跟随，一会儿跟随丈夫，一会儿跟随婆婆。按照剧本，她似乎只是一个美丽娴静贤惠的“妻子”，只要和婆婆“不同”就足以完成任务。

科利奥兰纳斯的对手、伏尔斯人的将领奥菲狄乌斯，是本剧最像现代人的角色。他与科利奥兰纳斯的关系，是科利奥兰纳斯所拥有的最健康的关系。两人在是战场厮杀的宿敌时，已经基于对彼此能力的认可与仰慕而惺惺相惜。在科利奥兰纳斯走投无路时，奥菲狄乌斯接纳了他，并尊他为首领。此后，虽然科利奥兰纳斯的刚愎令奥菲狄乌斯心有不满，但他基于双方共同的利益目标，一直克制不提。这是一种正常的嫉妒与龃龉，是所有普通人都会有的情绪，并且使用了正确的方法去处理。直到科利奥兰纳斯背叛了伏尔斯人，奥菲狄乌斯借机杀死他。其中有多少公义、多少私心，可能只有奥菲狄乌斯自己知道。但他对着科利奥兰纳斯的遗体流下的眼泪，相信都是对科利奥兰纳斯的遗憾；而伏伦妮娅的眼泪，却难免有对自身失败的难过。

各种关系之余，让我们再回到最广泛的那个关系——政治。科利奥兰纳斯对平民毫无基本尊重，性格耿直刚愎，显然不适合做执政官，罗马民众的选择并没有错。但视之为叛徒并予以流放，就是群体情绪被煽动放大的后果，并最终导致了自身城邦濒临灭亡的危险。如何在民主和民粹之间平衡，在多数人的暴政和精英的独裁之间平衡，是贯穿古代和现代民主制度千年的问题。只有在相信民主原则的大前提下维持动态的平衡，才是真正的政治智慧。

我们欣慰地看到，人类自古罗马到莎士比亚、再到当今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我们相信，如果在今天，即使马歇斯依然有同样的心理缺陷、同样的家庭瑕疵，即使不适合做政治首脑，也不至于被逼叛国，更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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