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瓷的第一次出阁
《多湾》
周瑄璞著 作家出版社
该书聚焦以季瓷为主导的一家五代人从乡村到城市的人生走向,还原乡村乡情与大地河流的模样,复现中国城乡七十余年的发展变迁,以普通人的命运映现精神的蜕变与人性的光泽。
上世纪30年代的中原乡村,耕读人家季先生家的女儿被时代和命运卷进了生活的沟壑:初嫁丧夫,再嫁家贫。她在动荡不安的岁月里摸爬滚打,在困顿艰难的日子里辗转斡旋,操持家务,还清债务,带领家庭走出赤贫,将儿孙一个个培养成人成才,远去城市,而她在家乡院落中默默凋零,归入泥土,她的子孙在城市里,经历着新的人生起伏。
这一次,还叫不叫出阁呢?季瓷问自己。
三年前,她可是风风光光地出过一回阁的。她爹季先生亲自写了喜联贴在门上。
那年她虚岁十八。四个摞起来要双人抬的大圆礼盒,里面有五谷杂粮、珍珠玛瑙、玉石翡翠、丝线绸缎,还有她绣了几年的各样女红活,四床锦缎被子,六身大镶大绲的衣裳。除此以外,还有一只小钟表。
民国二十年,颍多湾县的乡下,谁人见过这样的钟表呢?它有火烧一般大,玻璃壳里像是装了个小马驹,踢踢踏踏地跑,你想让它啥时候叫它就啥时候叫。有人说那是“吱吱啦啦”的,有人说那是“丁丁零零”的,总之,那是天外来的叫声,比春天里布谷鸟的啼鸣还要中听。
腊月里,天还没明,季瓷坐的暄腾腾红鲜鲜的小轿就被抬到了罗湾。于枝贵的家门口,跑来看新媳妇的人已围严实了。人们早就想一睹季先生家二闺女的风采。传说中这位二闺女绣的石榴籽看着就想吃,绣的鸳鸯下了颍河肯定能凫水。她还剪得一手好窗花,闺女出门都要请她剪一个大团花盖脸盆。
看过那阵势的闺女们都在心里想着,待我出门时能有她那样的排场,就知足透了。颍多湾人把闺女出嫁叫“出门”,讲究的说法叫“出阁”。
而这一回,什么都没有了,锦缎的被子,大镶大绲的、还没有来得及穿的衣裳,都没有了。她想,还是不叫出阁的好吧。女人一生出一次阁,风光一回也就中了。
是不是怨那只表呢?送钟(终)送钟(终),我咋就陪嫁了一只钟表呢?这不是把霉气带到婆家了吗?这不是烧包烧过火把自己烧了吗?三年内公婆都过世,而千不该万不该,他也走了,走得那么急,一句话也没给我说。
于枝贵比季瓷大两岁。当年宽婶子来说想把北乡小季湾季先生的二闺女说给他时,他一蹦多高地喜欢——早就听说教书先生家的二闺女心灵手巧,针线活一看就会。他妹子于枝兰更是喜得拍手:“哥呀,你要是娶上小鸡娃的二闺女,那我就能穿上最好看的衣裳了。”当地人说话图省事,将一板一眼、很有文化感的村庄名字,按照最顺嘴最圆滑的发音来念,洪陈店叫作“浑春店”,北舞渡念成“北藕犊”,小季湾也就成了“小鸡娃”。
“憨闺女啊,光想穿好衣裳哩,你不想想,那小鸡娃的二闺女想聘的人家有多少呀,看你爹这巧手木匠干这么多年攒下的家业,够不够给人家下聘礼哩。”巧嘴媒人说。
“够,够,他宽婶子,你放心去说吧,只要季先生吐口,只要那二闺女愿意,俺老两口情愿骨头砸了卖成扣儿。”枝贵他娘嘴凑上耳根来,“我叫贵他爹下回去县上给你撕件洋布料子。几个庄上都没见人穿过哩,我只上回看戏见葡萄湾的常家媳妇穿过,噫,那齐整的呀……”
“噫,那你说咱这辈子还能穿上个洋布布衫?”宽婶子更加欢喜。
“能,能,你穿不上谁还能穿?”枝贵他娘声儿又小下去,“俺家平日看着仔细抠搜,可也聘得起那二闺女了。这么给她说吧,就只那天上的星星俺给她弄不来,其余凡是她想到的、见过的,都能满足她。”
宽婶子立时脚下踏了云彩,来到小季湾。
小季湾与白果集只隔一条颍河水,从远处看,连在一起,不分你我,只有河水日夜“哗哗”流淌,告诉人们这是两个村子。白果集是方圆十几里的大庄,天天早集,逢一、四、七有庚会,一年还有两个庙会,要唱大戏,四方客商来此贸易。还有些外乡人因各种原因顺着河水漂到这里,背个破包袱沿着河岸一点点走来,最难的先是靠着墙根跍堆(注:蹲)几天,再想法在哪面墙边搭个小庵能躺下来,慢慢地有个小营生干着,有个支应跑跑腿,再然后,就成这集上的人了,过几年,就敢给过路的人说,歇歇吧,到家喝口茶。集上有饭铺、旅馆、茶社,也就有个把被命运送上岔路的外乡女人在此明里暗里营生,引得男人赶不赶集逢不逢会都想踅来瞅瞅。村后的公学里有一棵白果树,要几个大人才能抱住。谁也说不上来这棵树有多少年,不拘再老的人也会说“我小的时候它就这么大”。
一河之隔的小季湾因了白果集,也显得比别的村庄主贵了一丁点儿一小捏儿。因为颍河水常年泛滥,各家都把院子垫得很高,整个街里就是一个峡谷。各人回家时,弯腰撅屁股爬个缓坡。当然,院子垫得越高的人家,就越有经济实力。
接待媒人是季家近两年要面对的事,来了男人,季先生陪;来了女人,家里人陪。一宗宗、一件件都在心里记着,总要对媒人好言相谢,留家里吃顿好饭,给媒人说:“现在是开明社会了,不是都要放脚哩吗,这事还要看妮子的主意。你看哪天集上、会上,叫两人偷着看上一眼,最后主意她自己拿,咱当老的不落埋怨。”
于枝贵按着宽婶子的安排,穿了一身浆洗得硬挺挺的新衣裳站在戏场里。可是那戏台之上,闹闹腾腾是在唱啥呀,他一点都看不到眼里,听不到心上,他只想看到二闺女突然在眼前。宽婶子在身后拍他,指给他十几步外的一个侧影。那二闺女一身淡青色衣裤,矮小而窈窕,脚顶多有他于枝贵的半拃多,穿个绿色绸子鞋,尖尖的,像个秦椒。只伶仃地给他一个侧影。他急了,给宽婶子说:“你叫她转过脸来,我就看一眼。”
“看到眼里剜不出来咋弄?这就中了,先生家的闺女还能叫人对着脸看?我是见你可怜,过来给你指一下,你看清了吧?不瘸不拐没毛病吧?那脸呀,连半拉黑雀儿都没有,比不上仙女但也差不多,我怕你看了黑里睡不着。妥了妥了,走吧。”
于枝贵哪里肯走,身子向那边趔着,想要扑过去。宽婶子拉住他:“可不敢吓住人家呀,那二闺女一恼,再不愿意你了咋弄?”
这时,见十几步外的季瓷侧过了一点,还是没有直对脸过来,只是低下眉梢,用眼角往这边搭抹了一下,于枝贵只看到半边粉扑扑的脸。
二闺女自认为尽到了仁义,一扭身,就像那夏天的河水轻快地打个小漩儿,走了。
“中了,中了,这就算看了。啊,刚才二闺女呀,可是仔仔细细把你看清了。”宽婶子作祸般笑笑,丢下他去了。季瓷在戏场外等她呢。
于枝贵跟出,见两个人的背影一高一低、一宽一窄往前走,四只小脚在地上捯得怪快。他跟上去,在后面悄声走着,突然叫一声:“宽婶儿。”
两人回头。他看到一张桃花般的面容。十四岁的季瓷尖下颏,薄眼皮,刚才印上面颊的红云还没有褪去,现在为他猛然近在面前而脸色刷白,像一道亮光闪过面庞。这莽撞人儿真的让她措手不及,她像个受惊吓的小雀,转过身扑棱棱飞走了,小脚一拧一拧,地上就有了一坨坨花骨朵般的圆点。
“你又跟来弄啥呀?”
“不弄啥,我问你刚才最后一句话给我说的啥,我记不起了,回去给俺娘咋交代呀。”
“噫——呀,你这孩赖主意咋恁多。”宽婶子笑着拍打他的肩膀。
宽婶子真的穿上了洋布花布衫,这门亲事还真就成了。当然,主要的原因是季先生问了二闺女,对人满意后,他托人去打听了于枝贵家的根根梢梢。打听媒也是婚姻往来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往往一桩婚事的成与败都和打听的结果有直接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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