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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注释观与《呐喊》评注

来源:朋友圈生活 时间:2024年07月05日 07:01

黄艳芬

《〈呐喊〉评注插图本》鲁迅 著 黄乔生 评注 北京大学出版社

鲁迅生前对于文章注释的态度颇为矛盾。一方面,他认为合理的注释是必要的,尤其是古籍和译著。

在《动植物译名小记》中,他指出中国传统典籍的注释工作粗陋:“经学家对于《毛诗》上的鸟兽草木虫鱼,小学家对于《尔雅》上的释草释木之类,医学家对于《本草》上的许多动植,一向就终于注释不明白,虽然大家也七手八脚写下了许多书。”

在《坏孩子和别的奇闻》的译者后记中,鲁迅提出译文中需做准确的注释,“医师普莱息台勒(Gustavprechtel)和望·勃隆(VonBronn)以及药剂师格伦美尔(Grummer),这三个都是德国人姓氏,大约也是犹太人或者日耳曼种人。这种关系,在作者本国的读者是一目了然的,到中国来就须加些注释,有点缠夹了”。

另一方面,鲁迅在不同时期竭力拆穿“世界要人”或是官方文章注释的虚伪。在《不求甚解》中,他讽刺路透社华盛顿电对罗斯福“和平”宣言的注解。在《在现代中国的孔夫子》中,他讽刺政府对于读书的人们“使读一定的书”,甚至“使遵守一定的注释”。

因此,在实践层面,鲁迅生前对于一些感兴趣的古籍书,他注重选择笺注本,如《投笔集笺注》《王右丞集笺注》《笺注陶渊明集》《温飞卿集笺注》等。但他也反对过度注释,在《选本》一文中,批评《文选》的注释书太多,“那些烦难字面,如草头诸字,水旁山旁诸字,不断的被摘进历代的文章里面去”。

此外,鲁迅非常注重注释在本国文学外译本中的功能。1931年山上正义翻译《阿Q正传》,1932年增田涉翻译张天翼等人小说时,他都提供注释作为参考。

鲁迅不仅形成自己的注释观,并且在思考自身创作时也形成了自我阐释话语,如安东尼·格拉夫敦在《脚注趣谈》(北京大学出版社2014年,张弢 王春华译)中所指出的,“作者也是他自身的解释者”——而且是非常重要的解释者。这尤其体现在鲁迅对生平创作的第一种《呐喊》的阐释上。

1932年12月,鲁迅自编《鲁迅自选集》(上海天马书店1933年),选取标准是“将给读者一种‘重压之感’的作品,却特地竭力抽掉了”。所谓的“重压之感”,鲁迅引《呐喊·自序》中的话做了解读,即“自以为苦的寂寞”。《鲁迅自选集》中选出了《呐喊》5篇,即《孔乙己》《一件小事》《故乡》《阿Q正传》《鸭的喜剧》,其余不含《不周山》在内,竟有9篇被他视为是具有“重压之感”的。

鲁迅坦承存在“做那《呐喊》时候的故意的隐瞒”,所谓“隐瞒”,即对“重压之感”或“寂寞”的“曲笔”处理。如他所在《呐喊·自序》所给出的两个例子:在《药》的瑜儿的坟上平空添上一个花环,在《明天》里也不叙单四嫂子竟没有做到看见儿子的梦。

《呐喊》诞生一个世纪的今天,对于文集中的“黑暗”主调与“亮色”装点,读者都能明了其时配合文学革命的鲁迅的良苦用心。但随着时代演进,《呐喊》的背景与文化等知识对读者形成新的隔膜感。这种隔膜感及其解决之道,从1934年4月11日鲁迅给增田涉信中表达对《朝花夕拾》日译本的态度能看出一斑:“《朝花夕拾》如有出版处所,译出来也好,但其中有关中国风俗和琐事太多,不多加注释恐不易看懂,注释一多,读起来又乏味了。”

2024年4月,北京大学出版社推出黄乔生的《呐喊》评注插图本。以此种方式推广《呐喊》,既符合鲁迅的注释观,也是行之有效的符合当代读者需要的举措。该版优点在于注释精当,笺注者曾出版《鲁迅家书》(大有书局2021年)《〈阿Q正传〉笺注》(商务印书馆2022年)等,在鲁迅作品注释上具有丰富的经验,如安东尼·格拉夫敦所说,能“用同一种笔锋对他所占有的史料进行综合性描述”,形成“愉悦与知识兼备”的笺注本,自成体系,成为一家。

黄乔生对一些词句的注释令人耳目一新,如对于《孔乙己》中“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国人耳熟能知,笺注者给出这样的新解:“鲁迅这么写,可能熔铸了弟弟周作人少年时代的一段屈辱经历。周氏兄弟的祖父出狱回家,对家事多有干涉。他让周作人去买菜,却不许他穿短衣,而必须穿长衫——因为是读书人。于是,周作人成了提篮子买菜队伍中少数穿长衫的人。”

笺注者还注意结合鲁迅的文章,以鲁注鲁,如《狂人日记》最后一句“救救孩子……”意蕴丰富,笺注者提醒读者鲁迅的“救救孩子”思想是有发展的:“1927年,鲁迅离开广州前,已深感拯救工作之艰巨了:‘现在倘再发那些四平八稳的救救孩子似的议论,连我自己听去,也觉得空空洞洞了。’”

《呐喊》评注插图本最大的亮点在于对每篇小说都有一个短评,选取精准的小切口予以分析。如《鸭的喜剧》短评中,对爱罗先珂在八道湾十一号中倡导自耕自足田园生活的失败,黄乔生认为这是鲁迅“幽默了一笔,回应了爱罗先珂对北京市‘沙漠’之地的讽刺”。

当下,鲁迅全集修订与鲁迅译文集注释正在开展,这些工作既要结合鲁迅自身对于注释的态度,也可参考以黄乔生《呐喊》评注本等为代表的成功范例——即安东尼·格拉夫敦所言以注释这种“外在可视性标志”呈现作品的“优雅内涵”,推进鲁迅研究的基础材料建设。

(作者为合肥大学语言文化传媒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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